108. 前序(二)

    半个时辰前,县衙。


    华兴贤说完这样一番话,也不忙着催促乔元下决定。做了这么多年生意,他深知想要成事,点到为止及即为最好。


    本以为乔元该费不少时间才能下了决断,没成想一息不到,华兴贤便听得她道:“还请华老明示。”


    华兴贤因笑而起的沟壑愈发深了些,“人心难测,从赵春来出现开始,你就注定脱不开抬价这一层流言了。”


    “对方既然摆出赵春来这一颗棋,你猜猜除了要害你之外,还在图谋什么。”他循循善诱。


    乔元沉思片刻,果断道:“是永丰商会。”


    华兴贤很是赞赏地颔首,“很显然,那幕后之人并不想你同我们永丰商会合作。如果说这是对方计划内的事情,那你现在要做的,就是顺着他的计划走。”


    老人的话不重,但字字句句都像擂鼓一样瞧在乔元心头。


    她听明白华兴贤的意思了——若想引蛇出洞,必要以身入局。


    现场竞价还剩下贺家商行和远洋商会,但以价格来说,远洋商会远不占优势,那就只剩下贺家商行。


    只是,贺家商行……


    看出乔元面上的犹豫,华兴贤叹道:“贺家那小子,看上去丰神俊朗人模人样的,我却是看不惯他。不过在商道上,他的确是个有本事的。”


    乔元没出声,安静的坐着听他说。


    “他这贺家商行,前几年还不显山不露水的,也不知背靠到了什么大树,一夕之间一夺下三条进贡通路,因而也得了个名号,唤作‘千金手’。那小子是不是千金手我可不知道,但我瞧着,他背后那人定不是寻常官宦。只怕是……同皇室有关。”华兴贤的声音逐渐低沉下来。


    恰逢此时,日光被厚重的云层覆盖。室内一时间暗了下来,他眼神里闪烁的幽光,叫人有些不寒而栗。


    乔元的手心有片刻攥紧。


    她并未说多余的话,只垂首温声顺着华兴贤的话道:“我打小长在金台县,不知道其中有这么些弯弯绕绕,此番多谢华老提点。”


    说罢,她起身同华兴贤行了一礼。


    见华兴贤受了她的礼,乔元才斟酌着开口问道:“若依华老所言,那永丰商会又当如何?”


    如今永丰商行已是买扑的顺位首者,若在此时辞去怕是要蒙受不少损失。


    “你无需担心,此事交由我便是了。”华兴贤眯起眼,整个人往后靠在椅背上。“正好,我也想趁这个机会,好好敲打敲打家里那些不安分的。”


    “既如此,便劳烦华老了。”乔元再度冲他一礼,做足小辈姿态。


    华兴贤抚髯‘哈哈’一笑,方才堂内有些压抑的气氛一散而空。“帮你也就是帮严三,不瞒你说,我还欠了他一个人情,正好用这事儿抵了。”


    紧接着,二人在堂中又敲定了不少细节,这才得了片刻闲暇。


    华兴贤在一旁端着杯盏润喉,忽而定定看着乔元开口道:“元丫头,你很好。你手上握着的这些东西,假以时日,必定利国利民。”


    利国利民。


    听到这样的词,乔元有片刻恍惚。


    从开始为了生计奔波,后得得严维运认可收徒,再到如今开设女学。这其中,有身不由己,也有甘之如饴。


    她自认为自己做的这一切不过寻常,却第一次有人用这样宏大的词汇来形容她所做的事情。


    乔元眼眸微闪,瓮了声道:“我不过尽己所能罢了。”


    华兴贤瞧出她的失态,摇摇头不再接着说这些,他道:“丫头,我今日劝你入局,这其中或许会有诸多坎坷。在终局未定之前,你怕是很难知道幕后之人是谁,但你若是能照着对方的计划走,总有一天,他会露出马脚。”


    说完,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珏。“这东西给你。往若是遇上什么事儿,就带着这东西去永丰商会寻人助你。”


    乳白色的玉珏泛着水润的光泽,质地极好。上头雕刻着缠枝菱纹,细细看来,赫然是一个华字。


    是永丰商会的会标。


    乔元见状,收起情绪,双手推拒道:“华老,这玉珏太过贵重,我实在受不起。”


    华兴贤却不由分说地塞到她怀里,“这东西不过死物,于我无用,在关键时候或许能帮上你的忙,你且拿着罢。就当是我作为你师傅的挚友,予你的见面礼。”


    乔元拗不过华兴贤,终是恭敬收下。


    见她收了玉珏,华兴贤笑着抚着美髯。一老一少在堂中相视而笑,有些不必言说的默契在二人心头流转。


    ——


    如今日照凌空,乔元口中说着那日的事情,忽然记起华兴贤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,“有你这样的徒弟,想必严三那厮定然很是欣慰。待回了京城,我定要将这一遭说予他听。”


    她这才记起,严维运与她相约,最少三个月最多六个月,必定要接她入京。


    乔元算算时间,现下已是六月,想来再过一多月,自己就要准备好动身北上所要的东西。


    思绪流转间,她的目光不知不觉的落到面前的江稷身上。


    今日天气实在是有些热,这么一会儿的功夫,江稷的额上就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。这样的天气,便是有扇子扇风,也觉得有些难忍。可他就这样一直曲着身子,认真听她说着那日的事情。唇角挂着淡淡的笑,眼眸里没有丝毫不耐。


    乔元的脑海里不合时宜的闪过一个念头。


    若是她走了,那……江稷呢?


    见乔元呆坐着不再言语,江稷拿手在她面前晃了几下,“怎的不说话,可是被热傻了?”


    她回过神来,用扇子掩面轻咳一声,稳住声音道:“该说的我可都说了,你可还有什么要问的?”


    江稷闻言将身子回正,调侃道:“所以,让你同贺令璟合作,是那老头的主意?”


    “贺家商行恰巧排在第二位罢了。”乔元陈述事实。


    “那贺令璟呢?你可信他?”江稷形如剑锋的眉毛皱起,配着他沉着的脸,瞧着便有些吓人。


    乔元却不惧他,“既已同他签了契书,那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,信或不信,都已经不是我说了算了。”


    江稷被她这样无所谓的态度惹恼了,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,他跳下石桌在桌边转了好几圈,才耍着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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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无赖道:“反正他不是什么好东西,他若是约了你,你必定是要同我说的。赵无忧还在此处,你万不能单独同他见面徒增风险。”


    提及赵无忧,乔元想起今日之事,问道:“你说,赵春来的事可是赵无忧干的?”


    见她避而不答,江稷攀折了一支紫藤放在手里,愤愤揉搓到紫藤花瓣飘落满地,才没好气道:“不像。”


    “为何?”乔元递了绢帕给他。


    乔元的绢帕很是素净,只在右下角秀了一个歪七竖八的‘元’字。江稷毫不迟疑的接过,却没拿来擦手,他转而直言道:“赵无忧心思狠戾,上来用的便是杀招。今日的局面漏洞百出,他可不屑玩这样的手段。倒像是……”江稷顿了顿才道:“像是故意引你入局的。”


    江稷所言,和华兴贤的看法极为相似。


    对方用的是实打实的阳谋。


    乔元阖眸静思,指尖又开始无意识敲打。如今她倒是对背后那人愈发起了好奇。


    对方的目的,到底是什么?


    ——


    贺家别院。


    翠影摇曳,幽篁挺拔。微风拂过别院后侧的竹林,听得叶片‘沙沙’交替作响。阳光透过竹梢洒下,疏影横斜。


    竹林有一方小几,小几上摆着精致的茗茶同点心,四散出清雅的香味。


    贺令璟就这样端坐在小几前,手中正捏着一封信在沉思。


    高锐从外头进来,在距离贺令璟一尺的距离站定,躬身道:“主人。”


    贺令璟并未看他,只道:“人都处理了吗?”


    高锐应道:“已经处理干净了,还请主人放心。”


    贺令璟将手中的信反复看了几遍,才道:“我有些事交待你去办,你且附耳过来。”


    ——


    与此同时,赵春来的店铺处。


    店铺外头大门紧闭,上头用红纸贴着歇业的字条,整个店铺外围都被人围了起来。行人路过,只觉得有些人心惶惶。


    屋内影影绰绰之下,华兴贤坐在最上首,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下头被他从县衙保出来的赵春来,他随意道:“还藏了什么没说的,现在一并说了罢。”


    赵春来死死伏在地上,身子抖若筛糠。“行……行首,再没有了。”


    “不老实。”华兴贤说话的语气,像是在招猫逗狗。他朝身边的人道:“却福。”


    站在他身后的却福闻言上前一步,径直提起赵春来的身子,连话都不说一句,‘咔嚓’一声,直接将他的胳膊卸了。


    “啊——”赵春来痛的冷汗涔涔,不住地在地上打滚。


    华兴贤似是对这样的场面司空见惯,他轻飘飘道:“我实在是没什么耐心,若把你四肢都卸了你还不说,就只能送你上路了。”


    说这话的时候,华兴贤面露温和,看着只不过是位慈眉善目的老人。


    自己千盼万盼来的人,却是要他命的人。


    赵春来悔不当初,在地上滚了许久,直到出气多近气少,他才瘫在一侧低声道:“我说。”


    就在他刚要出言之际,有人从外头急步而来,“行首,从京城来的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