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9. 前序(三)

    信上盖着红色的印章,是驿站特有的加急字样。


    华兴贤接过仆役递上来的信,一目十行地看完里面的内容,他脸色骤变,铁青着脸道:“却福,收拾东西即刻回京。”


    声音已然冷到极致。


    却福手里正拖着白了一张脸的赵春来,闻言,他直接松开手,将人如同破布一样砸在地上。


    “是。”他朝着华兴贤一礼,立马反身往外走去。


    华兴贤深吸一口气,拿着信的手有些不稳。他努力控制着不让人看出破绽,将信叠好放入怀中,负手跟着往外。


    走到门槛处,他才想起地上瘫成一团的赵春来。华兴贤顿住脚步淡漠道:“让他把该交代的东西都交代了,届时写成书信送回京城。”


    “是,行首。”身后人应的干脆。


    就在永丰商会正人仰马翻地收拾东西时,醉仙居天字间里,还是一派奢靡景象。


    赵无忧今日换了新花样。


    他将金子融成一颗颗小指大小的圆珠,放在琉璃做成的圆奁中。在他下首,趴跪着不少姿容俊美的男男女女,他们的手脚被红绳缚起,一个个恭敬垂头,连一丝声响都不敢发出。


    赵无忧苍白的指尖从圆奁中取出几颗金珠,很是随意的往空中一抛。金珠划出几道弧线,四散在地上,发出‘噼啪’的声响。


    他单手撑着下巴,扫视着趴跪着的人群,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,“地上的这些金珠,谁能抢到就算谁的,当然……死生不论。”


    沉默着的男女们跪在原地有少倾愣神,但很快,就有人动了起来。


    有人带头,剩下的人这才如梦初醒般,一窝蜂地往掉了金珠的地方挤去。他们的手脚被束缚,只剩下头和嘴能作为武器。男男女女们互相撞击、撕咬,每一口都用尽全身的力气,只为了抢到掉落的金珠。


    天字间里有不少装点摆设的器具,金珠难免不会落到这些东西底下。摆设的物件因为他们的厮打而不稳,一件接一件掉落下来,砸落到人身上或是脑袋上,尖锐的角扎入其中,开出一朵朵血色的花朵。


    赵无忧坐在在最上头,带着赏玩的意味看着地上的蝼蚁为了丁点碎屑抢的你死我活。


    睥睨众生的上位者,轻声哼起不成调的小曲,空气中浮动的血腥味成了他最好的助兴剂。


    等宋正齐从门外进来时,室内浓重的血味混合着不知名的气味,让他几欲干呕。


    他快速地瞥了一眼屋里的情况。


    靠近门边处,有三四个人堆叠在一处,不知在争抢些什么。被压制在最下头的男人,嘴里正发出痛苦的呜咽。


    稍远些的地上横七竖八地地躺着不少人,每个人的身上都有大小不一的伤口,有些甚至连脸皮都被撕咬了下来,血肉模糊成一片。若不是他们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,宋正齐差点以为要出人命了。


    这样骇人的场面,叫他心如擂鼓。宋正齐不敢再看,他将头垂的不能再低,朝赵无忧所在的地方走去。


    地毯被血液浸湿,一脚踩上去,又黏腻又腥膻。


    他强忍着心头的恶心,毕恭毕敬道:“主人。”


    赵无忧闻言抬头,很是愉悦道:“说。”


    宋正齐掏出胸口的信件,躬身道:“京城来的急信。”


    赵无忧信手接过信,整个人像是没有骨头似的倚靠在椅子上,慢条斯理地撕开信封。


    待看完信中内容,他陡然立起身子,狠狠抓着宋正齐的领子,厉声道:“快去给我准备最快的马,即刻回京。”


    宋正齐不知信中写了什么,才会让赵无忧有这么大的反应,他哆嗦着身子,“是,属下马上去准备。”


    赵无忧突然转变的态度,同样也惊吓到了还在角落厮打的几人。争抢金珠到眼眸通红的几人很是默契的停歇下来,再也不敢妄动。


    此刻赵无忧的面色已经阴沉到极致,整个人都被戾气笼罩。他将手中的信放在烛台上烧毁,直接赤脚下地,一路踏着地上的陶瓷碎片和血迹往外走去。


    门口的亲卫见他出来,还未来得及躬身,就听得赵无忧冷声道:“将里面的人处理干净。”


    “是。”亲卫们不敢起身,直到他走远才径直入内反锁大门。


    长剑拔出,屋内惊惧的叫喊声还没透出门窗,就如断弦般戛然而止。有血顺着门缝汩汩流出,带着怨恨和不甘最终被挡在楼台不起眼的一角。


    待赵无忧下了楼,宋正齐准备好的马车已然在楼下停好。


    在他上车坐定的那一刹,随着车夫的一声鞭响,马车以极快的速度朝城外驶去。


    ——


    江稷私宅。


    “大人。”邹尧一路从外头疾跑而来,站定在江稷面前。


    彼时的江稷正躺在院中的躺椅上,半阖着眼看乔元在纸上写写画画。


    “何事?”他见状从躺椅上起身,四下转了几圈舒缓筋骨。


    邹尧看了一眼乔元,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说。


    江稷明白他的顾虑,直言道:“无妨,你说便是。”


    邹尧冲他抱剑行了个礼,皱眉道:“刚刚得到的消息,住在醉仙居的那一行商人,在一刻钟前驾车出城了。”


    “是临时出城,还是?”一提到他们,江稷不再复方才的自在,沉声问道。


    邹尧马上答道:“我问过醉仙居的掌柜,他们的天字间已经退了,应该是离开金台县。”


    乔元人还安好,赵无忧为何会骤然离开?


    江稷敛起剑眉,思索一番后问道:“那华行首呢?”


    邹尧道:“说来也巧,在他们走的半刻钟前,华行首一行人也直接快马出城了。”


    江稷回身同乔元对视一眼,二人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疑。


    定然是出事了!


    “你去查查,他们在走之前可有什么异样,不管大小,都来报我。”江稷回身吩咐邹尧,声音里透着不容置喙。


    邹尧闻言,利落领命而去。


    见人走后,乔元放下手中的笔,语含担忧,“今日分别之时,华行首说必定会把赵春来的事给我一个交代,可他却突然急急走了。还有赵无忧……”


    她沉吟片刻,面色并不好看。


    “难道是……京城出事了?!”


    “京城出事了。”


    讶异的和肯定的两道声音在院内响起。


    江稷说出自己心中所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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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想,“赵无忧向来不把人放在眼里,今日他不惜暴露行踪也要急走而去,定然是京城出了事情。”


    只可惜现在他们在小小的金台县,身边没有足够的消息网,根本无从得京城到底出了什么变故。


    乔元的眉头随着江稷的话愈发紧了些,能惊动华兴贤和赵无忧二人的,定然不会是什么小事。


    上位者一句小小的话,便能掀起滔天巨浪,更遑论京城出了大变故。那普天之下的百姓,日子只会更加难熬。


    就在她思绪繁杂之际,金台县的驿使从外头笑着进来,“乔姑娘,可找着您了。有您的信件,是从京城寄来的呢。”


    听到京城二字,乔元连袖口都没来得及放下,疾步上前接过信件。


    驿使见信安全到她手中,很是恭敬地退了下去。


    乔元撕开信封,入目可见里头装着好几张质地极好的宣纸。


    摊开信纸,‘徒弟安好’的字样出现在她面前。


    是严维运的笔迹。


    她对着他给的书册学习了这么久,是断然不会认错的。


    严维运的信应该是仓促写下,上头的字迹有些乱,但乔元依稀能分辨出来写的是什么。她仔细阅读着上头的内容,待认真看完两遍,才将信纸递给江稷。“你也来看看,是我师傅寄来的。”


    “严大人?”江稷有些意外地接过信件。垂头看完之后,他的脸色比方才更难看了些。“看来,南边的水患比我们想象中的要严重许多。”


    “不仅如此。”乔元心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,她道:“算上信来回的时间,五月的时候对于水患的后续处理怕是已经有些棘手了。现下已是六月,我们这里尚且这般炎热,南边只怕更加难熬。”


    严维运的信里写到,洪水漫灌过后,南边的农作物多数已经倒伏或死亡,仅留下的也大都在逐渐坏死。除此之外,蟊虫的数量在不断激增。


    高温、高湿、再加上虫害泛滥。


    乔元的大脑在飞速运转,一种种可能性不断在她脑海中浮现。


    在现在这样的生产力下,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处理掉水患带来的后续影响,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。


    若仅仅是洪灾也就罢了,乔元担心的是当地的基本生存环境已经被完全破坏。届时不仅是动植物,连百姓的生活也会受到颠覆性影响,甚至还会出现人畜共患的疫病。


    真到那个时候,就不是只南边几座城的事情了。


    信的最后,严维运提及他过些时日就要南下去处理水患一事。上头写道,若乔元若想联系他,只消寄信到南边的定安府就是。


    如今最好的法子,就是她自己亲身南下一趟。但定安府那处受害严重,就算她去了,也怕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。


    就在乔元思索之际,她忽然想到了贺令璟。


    在醉仙居第一次同他吃席面的时候,贺令璟曾经说过,‘以贺家商行之能,要是能在每一个州府都有一处地点供以制作,通过商行层级下放,只消一个月就能流通在景朝各处乡镇。’


    一个想法在她脑海里轰然炸开。


    若是——她能研制出广谱的杀虫药剂让贺令璟带去南边发放,事情或许还有转机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