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百一十四章 宰相门前三品官!解缙之请!
他咬着牙,一字一顿地吐出指令:“去寻些牛粪马粪来,把他的嘴给我塞得严严实实,让他知道什么叫规矩!”
护卫们听闻这旨意,大气都不敢出,深知这位爷此刻正在气头上,稍有差池便是雷霆之怒。
他们迅速按照吩咐四下寻觅,不多时,便将牛粪马粪寻了回来,径直朝着那赵三爷的嘴里塞去。
“你们这群狗胆包天的东西,竟敢如此羞辱我!我定不会放过你们……你们……们……”
赵三爷一边疯狂叫嚷,一边奋力挣扎。
奈何终究敌不过护卫,没喊几句,嘴巴便被塞得满满当当,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,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。
茶馆掌柜在一旁瞧着这一幕,吓得双腿发软,整个人抖如筛糠。
他心里直叫苦,这梁子算是结得深了。
就怕城门失火,殃及池鱼,将自己无端被卷入这场纷争。
他嘴唇嗫嚅,满脸恐惧,在一旁低声下气的哀求着。
杨士奇轻声安抚道:“掌柜的,此事与你毫无干系,你无需在这里充当这‘和事佬’。”
“日后若有人胆敢来找你麻烦,你只管上报都察院,本官必定为你主持公道,绝不食言。”
茶馆掌柜听了这话,先是一怔,目光从杨士奇脸上移开,望向被强行拖走,还在不断挣扎的赵三爷,以及他带来的那些跟班,而后目光回到杨士奇的面庞。
他眉头紧锁,眼神里满是犹疑,低声道:“大人,您当真不怕赵三爷日后报复?”
杨士奇笑道:“你这话说得好生奇怪,在下堂堂朝廷御史,为何要怕他一个家奴之子?”
“大人,您难道不懂‘宰相门前三品官’的道理吗?”茶馆掌柜急得直跺脚,猛地一拍大腿,提高音量道:“您一口一个家奴之子,可人家是国舅爷的家奴之子啊!”
“赵三爷的父亲赵管家,虽说在国舅跟前只是个家奴,可在外面,他就是国舅爷的化身。”
“他说的话,那就是国舅爷的指示。”
“甭说我们这些平头百姓,就是应天府衙门,乃至京城各部衙门的官老爷,也没人敢不听啊。”
“两位御史大人,这么说,你们总该明白了吧?”
“您说,他的儿子,我们哪敢得罪啊!”
“便是两位大人,只怕也难以承受啊。”
到了最后,茶馆掌柜说出了自己心底潜藏的担忧。
在坊间传闻里,都察院的御史们,大多被视作“清流”。
他们心怀正义,不惧权贵,在朝堂之上直言敢谏,那股子刚正不阿的劲儿,令人钦佩。
然而,其中也不乏因得罪权贵,最终落得个被罢官流放,甚至惨遭砍头抄家悲惨下场的。
这就不得不提及那群“清流”对民间舆论的深远影响,以及在百姓心中所树立起的无比“光辉的形象”了。
至少,在绝大多数朴实的百姓眼中,“清流”二字,便等同于“清官”与“好官”。
而御史,正是“清流”中的典型代表。
茶馆掌柜所忧心忡忡的,恰恰就是这一点。
就怕眼前这两名御史,是那种一心只读圣贤书,却对世事的复杂艰险全然懵懂的“清流”。
真以为仅凭自己御史的身份,便能与国舅爷较量。
到时候,倒霉的可不光是他们自己,搞不好还会连累旁人。
比如,自己的茶馆,说不定也会被卷入这场风波。
“掌柜的,您可真是多虑了。您瞧,两位大人光是来咱这茶馆喝个茶,就带了这么多威风凛凛的护卫,想必在都察院内的地位绝非一般,又何须惧怕一个家奴之子呢?”
解缙的声音响起。
他一边说,一边深深望了杨士奇一眼。
随后,又将目光转到朱允熥身上,只是短暂停留,又迅速移开,微微低下头,神色略显拘谨。
茶馆掌柜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,恍然大悟道:“对啊!我也曾见过都察院的御史,可却从未见过出门还带这么多护卫的御史。敢问两位大人,在都察院内担任何职呢?”
出京巡视的御史,那可是钦差大臣,排场大得惊人,一路上还有人鸣锣开道。
轿夫、随扈、护卫等一应俱全,再加上地方上派来迎接御史的人马,就算有几百人浩浩荡荡的随行,也丝毫不足为奇。
但在京城里,御史虽说依旧让百官心生畏惧,可大多都是“清流穷官”。
别说摆排场了,好些御史,连雇个轿夫的钱都舍不得花,也着实雇不起。
平日里,他们常常就靠着两条腿奔波,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。
可眼前这两名御史,竟带着如此多的护卫,这般阵仗,要么是有备而来。 要么便是其在都察院内的地位举足轻重,远非寻常御史所能比拟。
“解先生所言极是。”随着赵三爷被衙役们带离,朱允熥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怒意,面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,道:“实不相瞒,我等是奉左都御史杨大人之命,特意前来这茶馆,恭迎解先生大驾。”
“杨大人神机妙算,早就料到解先生会莅临此地。”
“他还推测那些对新政新学心怀抵触之人,或许会对解先生不利,想给先生来个下马威,所以才安排我等在暗处布下人手,以防不测。”
“没想到,还真派上了用场。”
朱允熥这一番话,说得滴水不漏,巧妙地将自己真实的身份来历遮掩了过去。
解缙眼中眸光微微闪烁,将信将疑。
他为人处世虽然有些书生意气,但人却是极其聪明。
自然不会轻易相信这番说辞,只是一时之间,也难以辨其真伪。
茶馆掌柜一听,却是喜出望外,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:“哎呀,原来你们竟与杨大人相识,这可真是太好了!”
掌柜一边说着,一边兴奋地搓着手:“以杨大人与国舅爷的交情,只要杨大人肯出面说句话,国舅爷想必不会因为一个家奴之子,就与二位为难。”
“说不定啊,还会重重责罚那赵三爷呢!”
此言一出,朱允熥的脸色瞬间又变了。
杨士奇和皇后顾盼君的哥哥,关系竟如此要好?
他的目光移到杨士奇脸上。
只见杨士奇神色慌张,连连摆手道:“你休要胡乱言语!”
他一边说着,一边偷偷瞥了一眼朱允熥,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。
“杨大人平日里与国舅爷素无往来,并无交集。”
他表面上是在对茶馆掌柜说,实则是在向一旁的朱允熥解释。
茶馆掌柜不以为然,笑着摇头道:“你这可就是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了。”
他凑近几步,压低声音道,“当今皇后娘娘,当初可是杨大人和其他几位大人四处寻觅,献给陛下的。”
“国舅爷能有今日的地位,全仰仗杨大人的举荐之力。”
“您说说,国舅爷能不对杨大人感恩戴德吗?”
“他们这关系,能差得了吗?”
“所以啊,只要杨大人出面,今日这事儿肯定能平息。”
杨士奇听闻对方仅围绕此事,揣度自己与国舅的关系,心中顿时微微松了口气。
此事皇帝陛下早已了然于心,倒不必担忧会引发猜忌。
当下,他轻轻摇了摇头,神色坦然地说道:“当初所做之事,纯粹是为了促成陛下早日成婚,与国舅并无任何私下交情,自那之后,更是鲜有往来。”
茶馆掌柜脸上挂出一抹笑意,道:“您又不是杨大人,怎知其中详情呢?”
“说不定啊,人家私下里关系好得很。”
“只是在表面上,故意装出没多少交情的模样,免得旁人说杨大人与外戚相互勾结。”
“官场上的事儿,可不都这般嘛。小的虽说不在官场,可也略知一二……”
他自顾自地滔滔不绝,正说得兴起,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两位“御史”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,瞬间意识到自己言语失当,连忙将后面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,满脸堆笑地改口道:“瞧我这张嘴,真是多嘴了。以两位大人的精明,对这些事,必定是洞若观火,远比小的明白得多,哪里轮得到小的在这里胡言乱语。”
说罢,他还轻轻扇了自己两个巴掌。
朱允熥再度望向杨士奇,只见他额头上冷汗直冒,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。
他也没有再说什么,转而看向茶馆掌柜,目光锐利,问道:“方才那个家奴之子,你们称他为赵三爷,此人似乎声名远扬?你们都认识他?他从前是不是干过不少欺行霸市的勾当?”
既然此事被自己撞上了,自然要一探究竟,深挖到底。
“赵三爷?这条街上谁人不知,哪个不晓啊?”茶馆掌柜苦笑着,脸上满是无奈与畏惧之色。
“我等可不敢说赵三爷的坏话,两位大人,就求你们高抬贵手,放过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吧。”
看样子,这赵三爷在此地作威作福已久,普通百姓早已被其威势吓得噤若寒蝉,不敢轻易开口。
朱允熥见状,也不再强行逼问,和声安慰道:“赵三爷已然被抓,现已移交应天府衙门处置,你们往后也不必再担惊受怕了。”
他肯定会解决此事。
特别是皇后是不是在暗中指使其哥哥干涉朝政,一定要调查清楚。
但此时也没必要与茶馆掌柜说太多。
对方心中早有成见,非是三言两说能说通的。
只能等后面的事实来证明了。
言罢,朱允熥侧身面向解缙,露出温和笑意,道:“解先生,如今我二人的身份已然显露,我们乃是都察院御史,不知你现在能否与我们敞开心扉,畅谈一番?”
“是!”解缙赶忙应道,腰杆微微下弯,姿态极为恭敬。
随后,紧紧跟在朱允熥和杨士奇的身后,一同朝着茶馆内的雅间走去。
一踏入雅间,解缙便迅速回身关上房门,紧接着“扑通”一声,双膝跪地,拜首磕头道:“草民解缙,参见皇上。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
朱允熥一怔,原本并未打算向解缙透露自己真实身份,却未曾料到对方竟早已识破。
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,随即在椅子上缓缓坐下,开口问道:“你是如何看出来的?”
既然身份已被识破,朱允熥也就不再遮掩,坦然面对。
解缙微微抬起头,目光中透着一丝谨慎,缓缓道:“草民眼拙,起初确实未能看出陛下的身份,这才拒绝了陛下的邀请。”
“来,见到陛下的护卫出手救驾,草民心中便隐隐有了猜测。”
“毕竟,在这偌大的京城之中,能随身带着如此众多身手不凡的护卫,还能让都察院御史毕恭毕敬相待的人,可谓是屈指可数。”
“再者,陛下面对国舅爷的权势,毫无惧色,反而因那等恶行怒形于色,这般气魄与胆量,除了当今天子,又有何人能够做到?”
“不过,陛下之后的一番言辞,又让草民心中有所犹疑,不敢贸然确定。”
“直至茶馆掌柜提及杨大人,草民从陛下与杨大人的细微神色变化之中,才最终断定了二位的身份。”
朱允熥听完,不禁展颜一笑,眼中满是赞赏之意,说道:“倒是看不出来,解缙你虽一身书生意气,却也是个极擅察言观色之人。”
在大众的印象里,解缙这种人,常常给人一种过于坚持己见、不够圆滑世故的感觉,缺乏那所谓的“眼力见儿”。
然而,实际情形并非如此。
解缙并非看不出其中的门道,只是在洞悉一切之后,依旧坚守自己内心的原则,绝不轻易妥协。
解缙拜道:“谢陛下谬赞,草民惶恐。”
朱允熥冷哼了一声:“你有什么惶恐的,你不是还要逼朕做决定,逼朕改革吗?”
“当断不断,必受其乱!”解缙正声道:“刚才的情形,陛下也亲眼见到了。”
“只因草民讲了一番支持新政与新学的话,便险些遭人毒打。”
“若非恰巧撞上陛下,说不定草民今日这条命,都要交待在这里了。”
“新政与新学,和原来的旧势力,早已势同水火。”
“不是草民逼陛下,而是形势如此。”
“陛下,该做决断了。”
解缙从怀中掏出一本早已写好的奏折:“陛下,这是草民所写的《请朝廷施行新政疏》,还请陛下御揽。”
“草民解缙冒死进谏,请陛下正新学,开新政。”
朱允熥却不接他的奏折,反问道:“那你觉得,朝廷要如何推行新政。”
“量天下之田,重分给天下人!”解缙振声道:“没收所有地主豪绅的田地,再按人口多寡重分田地,每人所得之田地皆一样。”
还真是够激进的。
朱允熥反问道:“你觉得这样能行得通?”
虽然在大明实行改革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,但这也要看什么样的改革。
真直接将田地全部没收再重分,恐怕立时就天下大乱了。
这个解缙,还真是太书生意气,想得太简单了。
正当他心中的这般想的时候,却听到了解缙斩钉截铁般的回答。
“行不通!”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