退位让贤姜阿山小树

第四百一十一章 万事俱备,只欠……一死!

就在这时,人群中又有人问道:“解先生,在下心中仍有一事存疑。”

“适才那人虽说可恶,但他所言,倒也并非毫无道理。”

“既然陛下坚定支持新政与新学,为何不堂堂正正的下一道旨意昭告天下,反倒一直不表态呢?”

刹那间,茶馆内再度陷入一片死寂,安静得连根针掉落都能听见。

所有人的目光,齐刷刷地再度聚焦在解缙身上,盼着他能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。

解缙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,轻轻摇了摇头。

他心里十分清楚,这些淳朴的老百姓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。

在他们单纯的认知里,皇帝贵为天子,高高在上,手握无上权力,但凡想要推行什么举措,只需一道旨意,便能令行禁止,谁敢违抗,杀之即可。

然而,现实中的朝堂之事,又岂会如此简单,如此顺遂呢。

表面上看起来无所不能的帝王,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受到重重制约呢?

解缙轻轻叹了口气,那淡淡叹息声里,似裹挟着无尽的无奈与感慨。

“自古便有‘豪绅与天子共治天下’的说法。”

“诸位想想,那些豪绅世家,哪一个不是守着旧有的田地家产不肯放手,又怎会有谁真心支持新政和新学呢?”

“陛下并非不想大刀阔斧地推进,实是心中有所顾虑,不愿因贸然行事,引得朝局动荡不安,甚至造成天下大乱。”

“所以才一直隐忍不发,只在暗中悄然布局,徐徐推动。”

“诸位不妨留意《大明日报》上的文章,对于新政和新学,正面的赞誉与反面的质疑,都会如实刊登。”

“乍一看,这般做法公平公正,不偏不倚,可实际上,这正是陛下的高明之处。”

“通过这种方式,让新政和新学的理念,如同春日里的细雨,无声无息地渗透,逐渐为世人所熟知,一点点深入人心。”

“如今,万事俱备,时机已然成熟,陛下这才召我等进京,共商大计。”

“乡亲们,你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!”

茶馆内顿时沸腾起来,众人的脸上洋溢着兴奋与喜悦,彼此交头接耳,言语间满是对未来的憧憬。

有的人激动得满脸通红,挥舞着手臂。

有的人则紧紧握住身旁人的手,似要将这份喜悦传递出去。

解缙见此情景,知晓该说的已然说尽,便不再多言,悠然自得地端起茶杯,开始品茶,间或夹起盘中的点心,慢慢咀嚼。

杨士奇目光轻轻扫过解缙,而后收回,转而望向朱允熥,神色间带着几分审慎,轻声开口道:“祝先生,这解缙,虽说腹中确有几分才学,然而书生意气过盛,在为官之道这一方面,简直是一窍不通啊。”

他摇了摇头,语气中满是惋惜:“这般行事任性,肆意妄测圣意,也亏得是遇上了当今陛下您仁慈宽厚,心怀宽广,不会与他一般计较。”

“若是换作其他君主,只怕他便是有十个脑袋,也不够砍的。”

“他这等秉性,实在不适合在朝堂之上为官。”

“依我之见,他倒不如离开京城,寻一处清幽之地,著书讲学,莫要再参与国事,如此方为妥当。”

“像他这样的人,去修书著作,或许还能发挥几分用处,也不枉白白读了那么多的书。”

“祝先生,您以为呢?”

朱允熥听闻此言,立即明白杨士奇这番话的用意。

表面上看,杨士奇是在评判解缙书生气太重,不适合为官。

可实际上,朱允熥心中清楚,这是杨士奇在为解缙求情呢。

怕自己一怒之下杀了他?

“言之有理。”朱允熥淡淡笑道:“咱们大明,也确实到了该修一部汇聚经史子集的百科全书的时候了。”

“解缙此人,学识渊博,倒还真是适合做这件事。”

杨士奇闻言,不禁微微一怔。

他原本的打算,是帮解缙求个情,再想法子将他送出金陵城。

毕竟,解缙适才那一番言论,已然是在破坏皇帝陛下的计划了。

若杀了解缙,无疑会让新政和新学的支持者们寒心。

可要是继续任用他,必定会激化矛盾,使得反对者们更加群情汹涌。

所以,干脆就当没听到这番话,抢先一步,把他打发到京城之外。

如此一来,既能保住解缙的性命,又不至于让他坏了皇帝陛下的大计。

但听陛下这话的意思,似乎还是打算用他?

陛下当真不怕此人坏事吗?

杨士奇心中暗自思忖,抬眸间,却见朱允熥已然起身,朝着解缙走去。

见状,他不禁再度一愣,忙不迭整理了一下衣衫,快步跟了上去。

朱允熥走到解缙身旁坐下,面上挂着温和笑意,轻声道:“解先生,在下祝安平,金陵人士。”

“久仰解先生大名,对先生才学倾慕已久。”

“有些事,想问一问解先生。”

“此处人多嘈杂,不知先生可否移步楼上雅间,容在下借一步说话?”

此刻,他心中仍存疑虑,想着再细细试探解缙的底细。

这茶馆里人来人往,热闹非凡,解缙又正处于众人瞩目的焦点,众目睽睽之下,实在是多有不便。

谁料,解缙听闻此言,目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,竟轻轻摇了摇头,语气平淡却不失礼貌地说道:“这位兄台,咱们似乎素昧平生。”

“兄台若有何事,不妨就在此处直言吧。”

朱允熥微微一怔,随即哈哈大笑:“解先生果真是个妙人啊!”

笑罢,他收敛神色,正了正身子,说道:“既然解先生如此说,那我便直言不讳了。”

“解先生方才提及陛下支持新政与新学,又言陛下心存顾忌,担忧引发朝局动荡,所以尚未降下明旨。”

“可如今陛下旨意未下,先生却这般直接点破,这岂不是会打乱陛下的全盘计划?”

“解先生难道就不怕陛下知晓后龙颜大怒吗?又或者……”

朱允熥微微眯起双眼,目光如炬的盯着解缙,一字一顿道:“解先生本就是借着支持新政新学之名,行破坏之实?”

平淡的声音,却自有杀伐之气如刀挥出。

解缙并未即刻作答,而是缓缓端起青花瓷茶杯,轻轻揭开杯盖,以优雅之姿轻抿了一口茶,动作不疾不徐。

此时,杨士奇也悄然走来,站到了朱允熥的身后。

解缙身旁,两名仆役满脸怒容,如恶狼般狠狠地瞪着朱允熥,似在无声的叱责他竟敢质疑自家主人的一片赤诚用心。

“我此番进京,本就怀揣着必死的决心。”解缙轻轻放下茶杯,语气低沉而又平静。

那声音极轻,仿佛生死于他而言,真的不过是如风中柳絮般无关紧要的小事。

朱允熥瞳孔猛地微微一缩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,转瞬复为平静。

脸上神情仍是古井无波。

他看着解缙的脸,观察着他说话时的神色变化。

“当今天子,学究天人,博通今古,其才情之高,学问之渊博,绝非寻常人所能望其项背。”

解缙并未急着解释,而是话锋陡然一转,谈起了当今天子。

“解某自幼便被乡邻赞为聪慧过人,神童之名在乡野间广为流传。”

解缙微微仰头,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自傲。

“这一生,我阅人无数,自以为世间庸庸碌碌之辈如过江之鲫,才情高绝者则凤毛麟角。”

“然而,当今天子却截然不同。且不说他的诗词文章光耀千古,武功治世功盖万世。”

“单论他所开创的科学一门,可谓是浩瀚深邃,无所不包,能洞悉万事万物的本质与根源,直指其本意。”

解缙眼中满是惊叹:“以天子这般年纪,解某私下以为,天子定是生而知之的天纵奇才。”

“不然,实在难以想象,这世间怎会有人拥有如此超凡的才情与能力!”

“上天降此等天子于大明,实是我大明千千万万百姓之福。”

“只不过……”

解缙说到此处,微微顿住,伸出右手,张开五根手指,晃了晃,道:“正所谓‘尺有所短,寸有所长’。”

“你看这五根手指,长短不一,各有其用。”

“当今天子虽聪慧绝顶,心怀远大志向,文治武功皆堪称千古帝王中第一人。”

“但他太聪慧了,少年老成,行事过于谨慎,有时不免错失一些良机。”

“譬如,当下的新政与新学之事。”

他的语气,陡然间锐利如出鞘之剑,划破空气。

“解某身为读书人,自小饱读圣贤经典,心中一直怀辅佐君王、治理天下之志愿。”

“若明知君王有所不足,却畏首畏尾,不直言进谏,而在一旁袖手旁观,那我解缙又怎配自称圣人弟子?”

“自古‘武死战,文死谏’。”

“解某之前也曾在朝中为官,深受朝廷恩泽。”

“更何况此番承蒙陛下不弃,召我进京,共商新政新学之事。”

“为报君恩,为天下百姓,为不负圣人教诲,解某自当将生死置之度外!”

他越说越激动,语速愈发快了起来。

说到此处,猛地端起面前的茶杯,仰头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。

“陛下开创科学一脉,建工厂,办银行,兴教育,使大明风气焕然一新。”

“对外则平倭寇,伐北元,定南洋,战功赫赫。”

解缙的脸上浮现出钦佩之色,细细历数着陛下的诸多功绩。

“陛下的种种举措,足以功盖千秋。”

“那些不明就里的外人,还以为陛下行事冒进,胆大妄为。”

“无论是出兵讨伐,还是大力改革,从无半分迟疑。”

“敢做天下人不敢做之事,冒天下人不敢冒之险。”

“实际上,依解某看来,陛下对这些事时,从不冒险,陛下胸中,早有成竹。”

他微微眯起眼睛,似是已然看穿了大明天子深谋远虑的心思。

一切看似惊险万分,实则都在他的掌控之中。

“然而,唯独在推行新政新学之事上,陛下仍有些犹豫不决。”

“陛下担忧贸然推行,会引发朝局动荡,致使人心不稳,甚至让天下不得安宁。”

“却不知机不可失,失不再来。”

“这世间之事,又怎能事事都等到有十足的把握,再着手去做呢?”

“如今我大明百姓生活富足,衣食无忧,仓库里的粮食堆积如山。”

说到这里时,解缙的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。

“天下安定祥和,路不拾遗,夜不闭户,一片盛世之景。”

“四野无饿死之百姓,路边无冻死之尸骨。”

“我大明天军,南征北战,战无不胜,所向披靡,威震天下。”

“凡此种种丰功伟绩,使天下万民无不传颂陛下的英明。”

“更何况,如今还有《大明日报》把控舆论导向。”

他语气笃定道:“值此盛世之际,陛下欲推行新政,弘扬新学,又岂是那些区区官僚和富贾豪商所能抵制得了的?”

“如今百姓皆能丰衣足食,吃得饱饭。那些地方上的豪绅,即便费尽心思地煽动蛊惑,百姓们又怎会轻易跟随他们一同犯上作乱?”

解缙轻轻摇头,脸上浮现出一抹自信的笑容

“再者,以我大明天军举世无双的战力,真若有人胆敢造反,天军一动,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其彻底镇压,又有什么可畏惧的呢?”

“依解某愚见,陛下心中的诸多担忧,实则皆属多余。”

“或许陛下身旁之人,多为朝廷高官以及富贾豪门。他们一则担忧自身利益因新政受损,二则平日里往来交际,皆是官僚豪绅之流,对底层百姓的真实情况知之甚少。”

“他们只了解官僚豪绅的动向,夸大了反对力量。”

“你看,刚才那些乡绅富豪,为了反对新政新学,竟不惜与解某公然撕破脸皮。”

解缙的嘴角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,转瞬即逝。

“然而,这茶馆里的穷苦百姓,却又无一不衷心拥戴新政新学。”

“陛下若决意推行新政新学,那些乡绅富豪纵然反对,又能奈之如何?”

他的声音陡然提高,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。

“他们敢公然造反吗?没有天下千千万万穷人的支持,他们能造得了反吗?”

“不,他们不能!”解缙摇了摇头。

“那些豪绅,最终也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,连一丝动荡都难以掀起。”

“所以说,当下的局势,所欠缺的,便是陛下真正痛下决心。”

“解某若未曾入京,那也就罢了。”

“但解某既然已踏入京城,定要竭尽全力,促成此事。”

“如若不然,解某便是枉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。”

“解某之所以将陛下心中的想法公之于天下,正是要让陛下无路可退,唯有下定决心来推行新政新学。”

“至于因此而引得陛下震怒,甚至将解某抄家问斩,那又何妨?”

解缙猛地一拍桌子,茶杯都随之跳动了一下,他朗声道:

“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,理当以有用之身,为天下万民谋福祉,做一番大事。”

“人生自古谁无死?”

“又怎能因贪生怕死,畏缩不前?”

解缙仰天长笑。

“若是能以一死,为天下百姓做解千古土地兼并之难题,那解某就死得其所!”

“解某既然来了,便不惜一死!”
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