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百一十章 捅破!不怕死!朱允熥的反思!
茶馆内一片死寂。
众人先是被解缙那石破天惊,骇世震俗的言论所震慑。
刹那间,整个茶馆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寒霜所笼罩,人都被冻住了一般。
很快,众人的目光,又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牵引,齐刷刷地向着朱允熥所在的位置投射过来。
在场诸人心中皆泛起嘀咕:这位兄弟,解缙称世上最能洞悉圣人之言的人,乃是当今皇帝陛下,可你听闻后“噗”地喷出一口茶,这究竟是何意啊?
莫不是,在你心中,当今圣上也未能领悟圣人之意?难道你对当今皇帝陛下满是不屑,嗤之以鼻?
你这是嫌自己脑袋在脖子上待得太安稳,还是觉得自家九族人数太多,想要招来灾祸啊?
尤其是刚才那位认出杨士奇的官宦子弟,此刻更是脸色骤变,恰似被一道惊雷劈中般。
天下谁人不知,杨士奇乃是陛下最为宠信的臣子。
可眼下,他却与一个疑似对陛下不敬的人一同悠然喝茶聊天。
这其中,究竟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隐情?
又或者,杨士奇内心深处,其实也怀有这般大不敬的想法?
这般念头在官宦子弟脑海中疯狂打转,他的心跳陡然加快,仿佛要冲破胸膛,一种即将触及惊天大秘密的预感,如潮水般将他淹没。
此时,茶馆内的众人,在一番紧张的打量后,终究还是缓缓将望向朱允熥的目光收了回去。
众人心中皆明白,对陛下不敬,那可是滔天大罪。
可转念一想,对方毕竟未曾口出任何大不敬之语,不过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,完全有可能只是巧合罢了。
真要为了这么个事儿去找他麻烦,报到官府衙门,一旦认真追究起来,在场在茶馆里的所有人,都得被带回衙门接受问话。
到时候,恐怕会惹得一身麻烦,谁都捞不着好。
倒不如装作没看见,不知道,落得个清净。
毕竟这种事,只要不闹大,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
正所谓“只要不上台,便没有四两重”。
“解缙,你好大的胆子,竟敢将自己与当今陛下相提并论!”
人群之中,突然有人厉声怒喝,如平地炸响的惊雷,震得茶馆内众人耳膜生疼。
很显然,争论仍在发酵。
双方的矛盾,也越来越激烈。
“你是想说,陛下支持方孝孺的新学?”那人反问道。
解缙听闻,微微颔首,神色间不见丝毫慌乱,仿若早就料到会有此问,道:“若没有陛下对新学的鼎力支持,方希直又怎能在诸多官僚强烈反对的情形之下,依旧能够四处奔走,宣讲新学?”
“若没有陛下的支持,方希直恐怕早就被投入大狱,甚至已然被问斩了。”
“再者,若没有陛下的支持,此番我又怎会被召回京城,来商议新政与新学之事。”
“陛下对新学的支持,自是无须多言。”
“妖言惑众,妖言惑众!”一位身着华丽绫罗绸缎,周身散发着富贵气息的富翁,双目圆睁,满是怒容地死死盯着解缙,大声喝道:“陛下从未有片言只语表明自己支持新学,你却在此处信口开河,硬要说陛下支持新学,这不是公然欺世吗?”
“哼,你不过仗着自己腹中有些许才学,便如此肆无忌惮,狂妄自大。”
富翁怒气越来越盛,脸上满是恨意,仿佛与他有什么生死大仇一般。
“这般公然伪造圣意,实乃大逆不道,罪不容诛!”
“你今日在此所言的每一个字,我都一字不漏地记下了。”
富翁目光冷峻,扫视一圈周围众人,提高音量道。
“在场诸位皆是见证之人,都可为我作证。”
“我定会肆意伪造圣意之事,如实举报到都察院,恳请朝廷重重治你的罪。”
“你就等着瞧吧!”
言罢,那富商猛地一甩衣袖,脸上带着决然与不屑,大步向着外面走去。
果真是道不同,不相为谋。
这人在解缙刚踏入此处之时,还满脸堆笑,恭敬地拱手逢迎。
那模样仿佛解缙是他多年未见的至交好友。
那时他是误以为解缙必定会反对新政和新学。
可如今听了解缙的一番言论,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。
毫不犹豫的与其划清界限,分道扬镳了。
“解先生!”又是一名身着锦衣华服,一副富家公子打扮的年轻人站了出来,言辞端正的开口:“您口口声声说陛下支持新学,那我斗胆请教,依您之见,陛下也会支持在大明境内全面推行如东北三省那般的新政吗?”
“自然!”解缙轻轻点了点头,脸上浮现出一抹自信的笑容。
“梁国公虽是一员猛将,在带兵打仗方面确实有着非凡的才能,然而说到治国理政,却并非他的强项,他绝计是想不出新政这般精妙绝伦的治国良策的。”
“在下私以为,新政必然是陛下深思熟虑后的主意。”
“暗中让梁国公在东北三省先试行罢了,将来还会在大明全境推广。”
“陛下又岂会不支持呢?”
“一派胡言!”人群中,有人扯着嗓子大声怒斥:“陛下从未就新政之事明确表态。”
这人满脸通红,情绪激动得有些颤抖:“梁国公在东北三省所推行的新政,十有八九是出自朝中那些心怀不轨的奸臣之手。”
“你……你……你竟然敢将这等事强行安到陛下的头上,我看你分明就是居心叵测,心怀不轨!”
“没错,梁国公自己不懂,难道就不能向他人请教吗?怎可随意将新政之功归于陛下!”另一个声音也在人群中响起,附和着指责。
“必定是朝中那些奸佞小臣给梁国公出的馊主意。”
“陛下多半被蒙在鼓里,毫不知情。”
“若当真是陛下的意思,陛下又何必特意下诏,召集天下贤良进京,共商此事呢?直接下旨不就行了吗?”
“你这分明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言论,扯陛下的大旗,拿陛下当挡箭牌。你好大的胆子!”
刹那间,众人纷纷附和。
指责之声如潮水般涌起,此起彼伏,连绵不绝。
解缙的神色依旧镇定,语气坚定:“在下所言,每一字每一句皆属实情,绝无半点妄自揣测圣意之举。信与不信,诸位随意。”
“若有人想去都察院举报我解缙,悉听尊便。”
“我解缙既然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直言,便不惧御史弹劾,更不怕有人举报。”
“陛下降旨召集天下贤良入京,共议新政与新学之事,我作为受召之人,所言所语又有何不妥?”
“解缙,休要张狂!”只见一名满脸横肉的中年大汉,怒不可遏地伸出粗壮的手指,直指解缙,大声吼道:“朝廷让你议新政和新学,可没让你打着陛下的旗号肆意妄为。”
“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,等衙门把你拿下治罪,到那时可就追悔莫及了!”
言罢,那大汉猛地站起身来,重重地一跺脚,抬腿便往茶馆外走去。
紧接着,七八个人也都满脸怒容,而后相继起身,狠狠地瞪了解缙一眼,匆匆离开了茶馆。
显然,他们对解缙的言论极为不满,却因顾忌解缙的身份,不敢贸然动手,只能以退场的方式来表达心中的“抗议”。
恐怕离开之后,真要去衙门举报解缙了。
在茶馆的角落里,杨士奇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。
虽说新政和新学背后皆是陛下大力支持,甚至在暗中积极推动。
可陛下未曾公开表明态度,显然是有所顾虑,不愿将此事公开。
这解缙倒好,一开口便将这层窗户纸直接捅破,这岂不是把陛下置于风口浪尖,让陛下难堪吗?
他真嫌自己命太长了?
这般行事,简直就是个不知深浅的愣头青,哪里有半点入朝为官的稳重与谨慎?
姚广孝举荐他入京,看来当真是看走了眼。
杨士奇心中暗自思忖,一边悄悄地将目光投向桌子对面的皇帝。
却见朱允熥的脸色已恢复了平静,并不见愤怒之色,倒是有几分沉思状。
就在这时,茶馆之中,又有一人扬声开口:“解先生,您所言之事,当真是确凿无疑吗?陛下真的支持新政与新学?”
此人与先前那些满脸愤怒,言辞激烈之人截然不同,语气虽然忐忑,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喜,满含期待。
眼中似有光芒闪烁,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。
解缙神色坚定,言辞斩钉截铁:“千真万确!若不是陛下的支持,新政之事,即便能在东北三省试行,也绝不可能任由其他地方的百姓随意议论。”
“更不会对书生们写信上书朝廷的举动不管不顾。”
“若是没有陛下的默许,方希直恐怕早就被拿下治罪了。”
“太好了!”那人猛地一拍桌子,激动地站起身来:“看来陛下是真心实意要为天底下的穷苦百姓做主啊!”
在这小小的茶馆里,众人虽都在饮茶聊天,可实际上贫富差距犹如天堑。
对于那些家境殷实的富人而言,这样的茶馆不过是他们每日随意进出,悠闲品茶,谈天说地的寻常去处,就如同自家的后花园一般自在。
而对穷苦之人来说,这里却是他们十天半个月,甚至更久才会来一次的奢侈之地。
每次踏入,都像是一场难得的仪式,为的是驱散生活的疲惫,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,权当是对自己艰辛劳作的一种犒赏。
这还得归功于朱允熥掌政之后,大明经济飞速发展,穷苦百姓的生活大幅改善。
要是没有这番变革,能来这种茶馆的穷人,恐怕会少之又少,只会成为富人的专属领地。
“说的是啊,看来咱们穷苦百姓真的要迎来翻身之日了。”
一位衣服上打着补丁的老者感慨万分,浑浊的眼中泛起一丝泪光。
“哈哈哈,看到刚才那群有钱人气急败坏的模样,我心里真是痛快极了!”
一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大笑着,脸上满是快意。
“天下田地,理应由天下人种之,这才是天经地义的事。”
一名书生正气凛然道。
“是啊,那些富人凭什么霸占着大量的田地,而我们穷苦人家却一贫如洗,一无所有呢?”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壮汉,满脸愤懑,握紧了拳头。
“岂止是田地,就连山川湖泊,都被他们占去了。陛下若能像在东北三省那样,推行新政,重新分配天下田地和山林,那可真是穷苦百姓的福音啊!”
旁边一人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,激动说道。
“别人我不管,反正我是铁了心支持新政和新学!”
一个小伙子站起身来,挥舞着手臂,大声喊道。
“解先生能站出来,为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穷苦百姓发声,为天下千千万万身处困境的人说话,实在是令人钦佩不已啊!”
众人纷纷对解缙投去敬仰的目光。
“说得是,解先生大义凛然,不愧为圣人弟子!”
随着先前那群人离去,茶馆内的气氛仿若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扭转,彻底变了模样。
原本,众人一面倒地反对、,讦解缙。
而此刻,却毫无征兆地转为一边倒的支持。
风向转变之快,着实令人难以置信。
朱允熥目睹这一幕,眼眸中光芒微微闪烁,脸上的神色亦悄然动容。
民意如流水,随时都可能倾覆。
而很多时候,表面上的民意,恐怕未必是真正的民意。
若是自己刚才也跟着离开,就看不到现在这一幕了。
再者,如果不是解缙坚定说推行新政和新学是陛下的意思,那茶馆里的穷人,在见识到那群富人气势汹汹的反对之后,多半不敢再开口说自己支持新政和新学。
哪怕他们心底里其实还是有想法,却不见得敢表达出来。
现在是因为听到有皇帝支持,才畅所欲言。
由此以观之,官府所收集的民情,只要调查时取向稍微有不同,就可能得到截然不同的结果。
这一点,必须要警醒了。
朱允熥端起茶壶,动作沉稳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,却未如之前那般细品慢酌,而是仰头一饮而尽,喉结滚动间,似是将诸多复杂情绪一并咽下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