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6章 游动的小鱼
喝下午茶的地方在皇后宫中的玻璃花房。
亦安走进时一阵恍惚，他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时间，不得不承认，在这座玻璃花房里，他与皇后如同真正的母子一般拥有了很多美好的回忆。
见亦安到来，皇后笑得有些勉强，即使用力遮掩，也能看见她的憔悴。
“你来了，安。”皇后举着茶壶对亦安笑着说道。
这样的场景不知在亦安的记忆里上演过多少次。
可是今天没有香甜的红茶，那位总是对亦安笑着的女人也没有了温柔的笑。
“身体都好了吧？”
“已经大好了，殿下。”
“即使这样也要多加注意，须得好好静养。”
生硬的对话，陌生的疏离，一切一切都让亦安感到沮丧。
他不想再进行这样微小的试探，他不是那个整日坐在花房里扮演玩偶的小孩子了，他身姿挺拔，已经有了大人模样。
他看着这个仿佛永远不会老，仿佛永远温柔的，对他来说如同母亲一般的女人直言道，
“殿下，对您来说，我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呢？”
亦安的话打破了两人小心翼翼维持的幻象，皇后嘴角一丝笑也没有了，她的眼神变得哀伤且复杂。
“我也不知道，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。我生育了四个孩子。安西尔一出生就被陛下接走，作为帝国的继承者培养。
双胞胎出生之后，我的确度过了非常美好的一段时间，希雅贴心，艾伦活泼，每天看着他们在我身边斗嘴吵闹，这样热热闹闹的，我认为自己变成了全帝国最幸福的人。
怀上最后一个孩子的时候，希雅希望是个妹妹，艾伦希望是个弟弟，可不管男女，他们都对我说，他们要做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姐姐，爱护他，保护他。
可是这样温馨的场面，从那个孩子出生后就改变了。那个孩子出生就如同一只小猫崽，连哭声都是弱弱的。接生的医女说，这个孩子可能撑不过两个月。
我怎么敢相信，他可是帝国的皇子，一出生就站在顶点的孩子。所有人都跟我说，放弃吧，我已经有了三个孩子，即使那个孩子不幸夭折，也是艾拉神太舍不得他了。
就在我快要认命时，那个孩子熬过了两个月，我认为是自己的祈祷有了效果，便更加精心地照顾那个孩子。这让我忽略了希雅和艾伦，等有一天两人从我身边走过时，我发现他们已经长成了另一副样子。艾伦不再会趴在我的膝上撒娇，希雅也不会对我甜甜的笑，他们对我只有冷漠的疏离。
这个时候，手间的温暖拉回了我的心神，许时我握的得太过用力，那个孩子担忧地看着我，我才发现除握紧掌中的这只手，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。
可即便这样，我依旧没留住那个孩子。我很伤心，我认为自己努力构建的世界崩塌了。突然，你出现了，你与那个孩子长得好像，清醒时我一遍遍告诉自己：你不是他。可是每当你冲我笑，趴在我膝上撒娇时，我曾经溜走的幸福又再次回来了。
我以为这样就好。可是你开始展露越来越多与那孩子的不同。那孩子胆小，可你最是勇敢；那孩子体弱，整日病恹恹的，可你即使躺在病床上，也心心念念着练武场；那孩子对奥斯顿害怕不已，而你对奥斯顿最是亲近。就连我的孩子安西尔和希雅也对你疼爱不已。
每当看见他们如此疼宠，我一面高兴的同时，一面又有个声音在告诉我：那一切本该是属于那个孩子的。你侵占了属于那个孩子的一切。
当看见诺克的那一瞬间，我的第一反应不是诺克长得好像那个孩子，而是诺克长得好像你。这让我惊觉，我好似快记不起来那孩子的面容。
我不管怎么回忆脑海中的记忆，全是你的一瞥一笑。这让我很害怕，好似这样，就背叛了那个为了我的私心在病床上苦熬几年的孩子。
所以我故意把诺克带进了宫，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，你不过是那个孩子的替身，你们都是那个孩子的影子，那么换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。
可是人呀，最难欺骗的就是自己。无论我怎么告诉自己，可看着诺克，我想起的是你的脸，我叫着诺克，心中想的却是你的名字。
可是安，我真的不能忘记那个孩子，要是忘记，那个孩子就真的没有人会记得了……”
皇后的声音很悲戚，眼泪不断滴在她的裙摆上，晕开一朵朵花。
亦安没有上前急切地安慰皇后，他走了过去蹲在了皇后面前，“小时候，我最喜欢这样站在殿下面前看着殿下了，那时候的殿下对我来说就是一把巨大的伞，我可以躲在那小小角落里，因为我知道在这里，殿下总会温柔地看着我，会保护我。可是现在我要蹲下来才能看见殿下的脸。”
亦安握住了皇后的手，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，“殿下的手总是这么温暖。殿下，您摸摸看，我长大了，我是殿下养大的孩子，殿下对我来说就是如同母亲一般的存在，我从来不想让殿下忘记四皇子殿下，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夺走四皇子殿下的一切。我只是想跟殿下一起记住他，了解他。
殿下，希雅姐姐跟我说，四皇子殿下很乖巧，为了不让殿下哭，总是乖巧地喝完药，不露出一丝难受，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哭的话，殿下也会掉眼泪。
殿下，侍女长跟我说，四皇子殿下不愿跟陛下亲近，是因为他怕这样会伤您的心。
殿下，四皇子殿下知道如果自己回到艾拉神的怀抱的话，殿下会非常非常伤心，所以即使每天好喝好多好多的药，每天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去外面，连看起来很好吃蛋糕也从来没有尝过一口，为了殿下，他一直在坚持。
他非常非常爱殿下。那么殿下，他肯定希望你能过得幸福，希望你能每天笑着，希望好好地爱着自己。”
亦安每说一句，那个孩子的记忆就在皇后的脑海中越发清晰，越是清晰，她眼泪掉得越多，到最后她泣不成声。
亦安再没开口，他只是陪在皇后身边。
那天之后，皇后再也没有召见过诺克，她打开了尽头封锁着房间，那个即使每天打扫干净，没有丝毫灰尘，也充斥着一股挥不去暗沉的屋子。
屋子里一切如旧，又似乎什么都变了，皇后亲手拉开了窗帘，清透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打在她指尖，皇后似乎在斑驳的光影中看见一个面色苍白的孩子扬着灿烂的笑容，“母后，你看，这块影子像不像一条游动的小鱼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