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5. 自轻

    白玉书院的院长是一位八百余岁的老道人,由他坐上院长之位,无人不服。


    玉英会只是弟子间的比试,在外各长老都没有回来。出场的只有老院长与秋叶。


    老院长笑呵呵道:“能让姜宗主两位高徒替我门下弟子出战,实乃书院的幸事。”


    “能得到前辈一句夸赞,才是他们的幸事。”姜泠月道。


    “诶,可别可别,我能看出他二人修为极高。姜宗主不必自谦。”老院长摆手道。


    老院长是一个十分豪气的人,他如此热情,讲起笑话来叫秋叶肩膀抖个不停,姜泠月被他二人感染,面上不觉柔和几分。


    院长性子有些像她的师父青谒山人。想到青谒,她情绪有几分起伏。


    十二分院三十六人一起出场,他们都是各分院精英中的精英,广场上弟子们的呼喊声响彻云霄。


    其中也有不和谐的声音,“那三个人怎么没见过?霍院今年出的都是新人?”


    “我看你真是消息闭塞,那都是霍师兄请来的朋友,我倒要看看今年霍院还是不是头名。”


    “哦?原来那就是嬴仲景,也不似传闻中气质猥琐,觊觎师父的逆徒。反倒……生得很是俊秀,那流言是怎么来的?”


    “你懂什么!这叫知人知面不知心,一副皮囊罢了。”李姓修士挤到人前不服,“他表面光风霁月,内里腌臜,我最为不齿。且物以类聚,他与那姓柳的交好,又算什么好人?”


    跃跃欲试挑战嬴仲景的人有很多,柳洛这里也不少。相比之下,辛素玹处就略为冷清,别人不明她的路子,不敢贸然出手。


    柳洛打落一个挑战的弟子,忽然指着李姓修士和那日出言不逊的两个弟子道:“你们几个,一起上吧。”


    三人苦着脸飞上比试台,他们都是入门几年的小辈,哪里打得过成名百年的柳洛。


    这简直是明晃晃欺负人。


    即便被打,他们始终不肯求饶认输。更可耻的是,柳洛手中出现三根木棍,她用捆仙绳将三人绑住,控制木棍打在他们屁股上。


    第一棍落下,感受到臀部的疼痛,李姓修士不可置信地回头道:“你?你打我哪儿?”


    比起不痛不痒的责打,广场上围观的修士和其表情给了李姓修士重重一击。他一面不肯求饶,一面又分外羞耻。


    被前辈打可以,但不能是一个异性打他屁股!


    他脸上红白交加,火辣辣地疼,听着四周的若有若无的笑声,忽然就……哭了。


    他起先还在小声啜泣,见众人脸色最后竟不管不顾地大哭起来。


    到底还是货真价实的十几岁少年,面皮实在薄。见他哇哇地哭出声,柳洛将木棍一扔,恶狠狠地道:“再敢胡言乱语,下次我就把你们扒光扔大街上。”


    “哇,前辈我不敢了,我以后一定好好做人。”三人一起祈求。


    围观的霍星河蹙眉:“果真是符合她的性子。”


    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呼声,所有人的注意力又被辛素玹吸引。


    因催动灵力,被隐藏的妖怪特征不可避免地逐渐显露,一对金翅出现在她背后。


    书院怎么会有妖怪!


    不少弟子已举起手中法器,只待一声令下,就冲上去将之缉拿。


    院长深吸一口气,中气十足地吼道:“少见多怪!这位是姜宗主的爱徒,有一半妖血。别那么没见识,给我丢脸!”


    众人气恼,院长您怎么不提前说呢?还怪我们上不得台面,再说半妖不也是妖。


    渐渐地,众人表情从忌惮变为别扭。是因有一半妖血吗,这辛素玹招招强横,打得那位青徽前辈门下的大师兄毫无还手之力。


    也罢,她一招一式皆是灵音宗功法,的确没用妖力。他们承认这位很强,或许比霍师兄还要强。


    嬴仲景用的是水龙吟剑诀,他如今处于第五层临界点,一柄仁心剑势不可摧,在比试台上炸出一层层冰墙。


    三人挥出三道霞光,斗法之惊绝叫人移不开眼。


    一番角逐下来,霍院三人还无败绩。众弟子头一次觉得,嬴仲景这人起码在修为上叫人佩服,无愧于天骄榜头名。


    几日比试结束,正当嬴仲景准备下比试台时,沐向寒飞过来,远远朝老院长一拜,突然道:“弟子请求挑战嬴道友。”


    他是崔院派出的修士,以往这样临时加赛的情况也是有的。老院长毫不意外,抬手示意二人开始。


    沐向寒拱手,掩饰住眼底的不甘。当年嬴仲景压他一头,叫他受尽耻笑。如今又在他白玉书院大出风头。


    他本要对打的是霍星河,现在换成嬴仲景也一样。


    这几日此人一有空就跑去指点各弟子术法,笼络人心以期挽回声誉。此番小恩小惠的行径实在虚伪。


    就在昨夜,李师弟他们几个竟然说什么“不该口出狂言,毁人清誉,更应相信亲眼所见,要去给嬴前辈道歉”。


    简直叫人捧腹。


    他不信自己百年苦修比不上嬴仲景,要知道下界可没什么灵气。


    今日,他定要一雪前耻。


    手握破风刀,沐向寒眼中寒意森森,周身盘旋过一阵红霞,整个人疾行如电般朝嬴仲景飞去。仁心剑光冲天而起,化出一条水龙。


    红蓝两色光芒大盛,两位结丹修士的全力一击,震出一波余威。


    看来二人想在十招之内分出胜负。


    水浪包裹中,众人已看不清他们的招式。疾风吹起嬴仲景衣袍,龙头上的他从容不迫。


    破风刀一片肃杀之气,割开水柱逼向他双眉。


    正是快意之际,嬴仲景忽地感觉心口一痛。那股毒素自身体两侧血液窜入他的心脏。


    蝎毒如同千万只蚂蚁撕咬灼烧他的身体,血管似乎要被挤爆。蛇毒却冷冽如冰,吸附他的血肉。一冷一热,一缩一胀两种感觉叫他痛苦不堪。


    他用剑鞘支撑住身体,仁心则飞出挡在身前。强行压制体内的毒素,他止不住打战。


    察觉到嬴仲景的不对,沐向寒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。


    他转头看向水幕,外界的人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。把心一沉,他想,只要他将嬴仲景推下比试台就可以了。


    破风刀发出一阵嗡鸣,浑身裹着烈火撞在仁心上,仁心力不能敌,翻折插入水幕中。


    嬴仲景咬牙躲过,胸中涌上腥甜。他并拢双指,口中念诀,将双指插入自己腹部。一口黑血吐出,他缓缓站起。


    沐向寒看到对方腹部不断有血渗出,漆黑的血浸湿了那人衣袍。压下心中惊疑,破风刀引天雷而下。


    嬴仲景双眸微沉,挥动银色长剑,剑柄处飞燕凄厉啼鸣,水浪自四面八方涌来,一次次冲击着沐向寒全身。


    沐向寒一面催动破风刀大放雷火,一面掐诀凝成结界护住心脉。微薄的结界在排山倒海之般水浪冲击之下,咔嚓一声裂成无数片。


    他急忙召回破风刀挡在身前,水浪瞬间成冰,熄灭点点星火。沐向寒忽然一抖,疾步朝后退去。


    冰层后嬴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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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仲景踏水而来,仁心剑势不可挡,弹过破风刀刀面,眼看要刺入沐向寒胸膛。


    身后就是地面,沐向寒心一横,宁死不退。嬴仲景手上长剑翻折,剑气轰向身后石壁。


    轰隆。


    石壁碎裂成渣,变成粉末落下。沐向寒坠落比试台,再抬头时,嬴仲景站在上面,只露出半张脸,面色惨白地看他。


    再度压下不甘,沐向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。他浮上半空,对老院长道:“弟子无能,丢了书院的脸。”


    老院长不甚在意弟子间的比试,扭头道:“老夫说得没错吧,姜宗主这对徒弟,果真非同凡响。”


    广场上忽然爆出一阵叫喊声,众弟子为这场比试欢呼,白玉书院本就是散修组成的,对于门派之见甚少。所以他们不吝于为别派修士叫好。


    将额前碎发捋上去,沐向寒看着被簇拥的嬴仲景。他好像,又成了别人的陪衬。


    崔院一众弟子围上来,关切地询问他的情况。沐向寒摇头,眼尾路过的霍星河,低声道:“你请来他们,就是为了折白玉书院的志气?”


    霍星河脚步一顿,“白玉书院修士一向自傲,我不过是告诉他们,人外有人,不要故步自封。若今日赢你的是踏云州天骄,你还会如此?你看不起的究竟是嬴仲景,还是他的出身呢?抑或……你自己。”


    他嘴角微弯,补充道:“也是你自己要和他比的,不是我强求。现在输了,又要怪到旁人头上么。”


    沐向寒一阵气瘀,忽然道:“当年你不也输给他,现在就甘于当他的陪衬,白为他人作嫁衣?”


    霍星河耸肩:“起码我敢认输,至于你?”


    他不再说话,转身离去,独留一脸错愕的沐向寒。


    嬴仲景按住腹部,面无血色地看向姜泠月。他露出一个笑容,强撑住身体,对众人一一回礼。


    直到走到后院,他才支撑不住倒下。辛素玹立马摸出几颗药丸。万怀素将他背回去,后退几步关门离去。


    几息后,姜泠月推门进来,她站在门前,“想来是连日催动灵力,才叫毒素发作。当时为何不停手?”


    嬴仲景道:“我答应过霍星河不能输。而且,我也想成为叫师父骄傲的弟子,而不是在别人提起我时,只剩下那个令你蒙羞的逆徒。”


    姜泠月蹙眉,“蒙羞?嬴仲景,挺起腰杆来。在村子里时还敢口出狂言,现在又感到羞耻了?你这个人可真是奇怪。”


    嬴仲景看向窗外。


    他很贪心,一开始他只想保护村子,后来他想变强,最后他想要一个人。


    他的寿命如此短暂,连将爱慕之情说出口的资格都没有。他既想多见师父,又想在寿命足够长时郑重表明心意,奢求到时对方能与他长久。


    可如今,每每听到有人将对他的不满转移到师父和灵音宗身上时,他又是愤怒的。


    他这个人可真讨厌,难怪师父现在不想看他一眼。


    嬴仲景定定地道:“我会一步步将流言剔除,成为一个好弟子。”


    有一日他会强大到能让人忽略这层师徒的身份。叫众人发现,除了他,没有一个人能与师父并肩。只有他站在她身侧时,他们才最为般配。


    叫师父自己,把他当作一个男子来看,那时才是他们的开始。


    姜泠月烦躁地揉着额发,并不看他:“我回一趟昆仑,你这段时日就待在书院。”


    “师父,我想回宗门接小霸王。”嬴仲景道。


    “随你。”姜泠月推门出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