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涧缠春观南望北

37. 雪满冬野心满春

    “属下该死,这里雪太大,方才没看清雪底下埋着大石头。”


    “主子可还好?”


    外头车夫慌乱的声音传进来,谢珩淡淡应了声。


    谢苓被足踝上的温凉触感弄得有些不知所措,足尖微蜷,下意识便要缩回裙底。


    “堂兄…这于礼不合。”


    她说话时声音还有些微颤,纤弱的背微微后仰,靠在马车壁上,朱唇紧抿,巴掌大的脸上还有着诧异之色。


    谁知那只修长的手指却十分有力量,牢牢将她的右足按在膝头。


    谢珩低垂的羽睫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,明明做的事十分唐突,却看不见半分旖念。


    “被蛇咬过的地方有些发炎。”


    谢苓微愣,朝右踝上方看去,才发现被蛇咬过的两个小孔中心红肿,外圈发黑,还有些出血。


    她沉默了一瞬,再次试图收回脚。


    “多谢堂兄关怀,我自己处理就好。”


    谁知谢珩却加重了力道,微微抬眸,漆黑的眼底看不出情绪,只是声音似乎比往常更冷些。


    “你会处理?”


    他凝视着谢苓,黑沉的凤眸闪过丝转瞬即逝的不悦。


    谢珩自认一向心平气和,喜怒不形于色,可看到这伤口时,心中却是压抑不住的生气。


    谢苓不说话,手掌按在座子上,指节有些发白,羊脂玉般莹润的小腿因为用力而紧绷着,神色倔强。


    “回去了让紫枝处理。”


    男女大防,即使是兄妹也不该有如此亲密的行为,更何况他们本就无血缘关系。


    谢珩瞥了她一眼,从旁边的抽屉里取出块干净的布子,轻轻按在伤口上。


    “嘶…”


    谢苓下意识痛呼出声,足踝上侧的刺痛顺着小腿一路痛到膝窝,她脸色瞬间发白。


    明明伤口那么小,可轻轻一按,那痛却像是搅碎了伤口一周的骨肉,难以忍受。


    可这不代表她非要身为堂兄的谢珩帮她处理。


    谢苓只觉得对方莫名其妙。


    正准备再次拒绝,谢珩已经用帕子沾了清水,轻柔地擦拭起红肿的伤口。


    “白练蛇毒有腐蚀性,伤口看似小,内部的血肉却会被腐蚀。那日我虽替你清过蛇毒,但毕竟不是直接用清毒丸,因此效果有限。”


    “之前让你按时服药,就是怕蛇毒进一步腐蚀肌里血肉。”


    “堂妹可有好好听话?”


    最后一句的尾音上扬,说得不疾不徐,却十分有压迫感。


    谢苓怔然垂眸,对上谢珩忽然抬起的凤眸。


    她长睫一颤,慌乱错开视线,继而心虚起来。


    前日被蛇咬伤后,她满打满算就喝了两顿药,其他时候的药,一顿有毒,还有两顿被她倒了。


    倒不是她怕苦,只是实在害怕林华仪不依不饶继续下药,她也懒得心惊胆战排查,因此想着忍忍了回府在治疗。


    谁知这蛇毒如此厉害。


    “此处离温泉山庄还有几十里路,估摸着两个时辰才能到,你这伤口若再不处理……”


    谢珩的温凉的指尖在伤口周围轻画了一圈,继续道:“好了也会留下个拳头大小的坑。”


    右踝上的痒意,让谢苓觉得一股酥麻顺着他指尖的触碰爬上脊背,令她下意识蜷起粉嫩圆润的足尖。


    谢苓平稳了紊乱的气息,忍住要退缩的冲动,咬了咬唇瓣,不再拒绝谢珩的好意。


    她不敢看谢珩,偏过头去,粉白的指尖按在软垫上,压出一圈白印。


    谢珩看她不再抗拒,心情好了几分。


    “停车,外头守着。”


    “是,主子。”


    马车在几息后稳稳停了下来。


    谢珩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药箱,从里头拿出个指头长的小刀,放在烛火上烤了烤,又把一块干净的白布递给谢苓。


    “若是害怕就咬着。”


    谢苓转回头看他,就见他骨节分明,修长如玉的手中拿着柄小刀,另一只手递给她块折好的白布。


    她瞬间明白了谢珩要做什么,漂亮的杏眸微微睁大,透着害怕。


    “堂兄……”


    她嗓音发颤,软声唤谢珩,想拒绝这等残忍的处理手法。


    谢珩柔和了神色,安慰道:“伤口内已经有些腐烂了,再加白练蛇毒有麻痹作用,不会有多少痛感的。”


    谢苓一想也是,不然为何伤口都成这样了,居然只要不碰就一点感觉都没有。


    可看到那泛着寒光的刀刃,她就忍不住害怕发抖。


    她接过白布,侧过头闭上眼,深呼吸了好一会,才道:“我准备好了,堂兄。”


    谢珩嗯了声,一只手握住那轻颤的、纤细雪白的足踝,防止她乱动,一只手快而准地在伤口处一剜。


    寒光一闪,两个指甲盖大小的小坑瞬间出现。


    他拿起准备好纱布把流出的鲜血擦了擦,将药粉洒在上面,又裹了几圈干净的纱布,就算处理好了。


    “好了。”


    谢珩握着她的小腿,把谢苓的脚放下来,用干净的帕子一点一点擦了手,坐回了原处。


    谢苓睫毛一颤,水蒙蒙的双眸慢慢张开,朝腿上看去。


    小腿上此时包了一圈纱布,什么都看不到了。


    她没想到这么快,方才只感觉微微一痛,一股暖流顺着伤口流了下来,就再无其他感觉了。


    谢苓扬起抹真心实意的笑,朝谢珩道谢:“堂兄,居然真的不痛。”


    谢珩清冷如月的脸上看不出情绪,声音淡漠:“一会就开始痛了,这几日你不能再用这条腿走路。”


    谢苓乖巧点头,穿上鞋袜,不说话了。


    “走吧。”


    外头地车夫应了声,马车很快再次行驶起来。


    刚走了没半个时辰,谢苓的伤口就剧痛起来,她软软靠在马车上,巴掌大的小脸潮红,额头上的发丝被冷汗黏在脸侧,粉嫩的唇瓣也有些发白。


    她咬着唇内的软肉,想压制这股蔓延到膝窝的剧痛,可随着马车一个轻微的颠簸,身子一晃,猛烈的痛让她没忍住溢出了声轻呼。


    谢珩翻着书页的手一顿,他转头看谢苓,眉头拧了一下。


    看她脸色,似乎是发热了。


    掀开帘子,朝覆满白雪的野外看去,见离山庄至少还得半个时辰,眼底略沉。


    他垂眸,没有片刻犹豫,放在膝盖上的手掌微动,一股暖流自掌心渗入膝间,缓解了受寒的钝痛。


    应当能坚持到回温泉山庄。


    他叫停了马车,朝谢苓道:“我带你回去。”


    谢苓此时已经有点迷糊了,她睁开眼,“唔”了声,想强撑着坐直身子,谁知浑身乏力,又软软靠回马车壁上。


    见她浑身无力,连纤细的雪颈和小巧的耳垂都微微发红,谢珩知晓发热事大,不好再耽搁,便给她裹上大氅,横抱起来,出了马车。


    “把马车驾回山庄,明日由你送小姐回府。”


    交代完,他足尖轻点,飞身跃起,在林间飞快穿梭。


    飘逸的身影眨眼间便在雪色中变成一个小点。


    谢苓缩在谢珩温暖的怀里,听着他胸膛的心跳,感觉模糊的意识更加不清晰了。


    他什么时候,变得这么好心?


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冰河月冻,雪满冬野。


    紫竹在暖融融的芳菲殿外间小榻上浅憩,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,按规矩起身去山庄的膳堂拿早膳。


    她拉开殿门朝外走去,待到秋合宫门口,便看见茫茫大雪中,有人走来。


    那人身着银白狐毛大氅,身姿颀长高大,乌发落着星星点点的雪花,面容清疏,神色沉冷,怀中抱着个人,被大氅遮得严严实实,看不见分毫。


    不是她的主子谢珩是谁。


    “让远福把府医带来,你进来伺候。”谢珩音色冷冷。


    紫竹赶忙应了,把殿内耳房的小侍女叫起来去找远福,随后赶忙跟了上去,在后方给谢珩撑伞。


    院中的雪还未来得及清扫,谢珩长腿一迈跨过芳菲殿院落的门槛,抱着谢苓在雪窝中走得又快又稳,紫竹得小跑才跟得上。


    她透过飞雪偷偷看向谢珩的怀抱,看到晃动的大氅下露出的一只鹅黄绣鞋,反应过来这是抱着苓娘子。


    她心中惊讶,面上却不敢显露。


    谢珩疾步走进内室,弯下腰,把怀里的谢苓放在床上,刚想起身,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昏了过去,双眸紧闭,软白细嫩的小手紧紧扯着他的衣襟不放。


    紫竹在后头根本不敢吭声。


    她活了十八年,身边不少情窦初开的小姐妹,怎会不知道这样的情形说明了什么?


    她偷偷看着自家主子,就见谢珩似乎叹了口气,一只手轻掰苓娘子的手指。


    可能是苓娘子抓得太紧,也可能是主子不想太用力怕伤到她,总之是没掰开。


    谢珩最终坐到了谢苓身边。


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府医是远福昨儿一早就带到山庄的,他本来准备早早去给谢苓面诊,谁知谢灵音派人来说自己头痛,府医一时间找不到远福,自己也不敢推拒,只好先去给谢灵音看病。


    给谢灵音看完后,谢苓就休息了,他便想着等对方睡醒了再看。


    谁知这就出了问题。


    府医提着药箱一路狂奔,到芳菲殿后气都没喘匀,就在内室外头跪下请罪。


    “二公子,小的该死……”


    话还没说完,就被一道冰冷低沉的嗓音打断。


    “还不快滚进来?”


    府医手脚并用爬起来,赶忙进了内室。


    他不敢看谢珩,低眉敛目跪在床侧,把帕子搭在谢苓手腕上,开始诊脉。


    诊完脉,又扒开谢苓眼皮瞧了瞧,便了然了。


    “主子,苓娘子近日中了蛇毒和烈性药,受了风寒和惊吓,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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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发高热是正常的。”


    “不是大问题,退了热就好了,只不过苓娘子不能再受凉,至于蛇毒如何…小的得看看才知。”


    谢珩颔首,看了紫竹一眼。


    紫竹明白了他的意思,到床尾掀开了一点被子,露出了谢苓裹着纱布的小腿。


    府医上前去,用镊子轻轻取开纱布,看了眼伤口后重新换药包扎好,朝谢珩恭敬道:“伤口有些发炎,不过处理得很好,后续继续用药就好。”


    谢珩视线落在谢苓潮红的小脸上,替她掖了掖被角,转过头道:“把府中的珍珠白玉膏拿来。”


    府医一愣,惊讶间无意抬头,对上了谢珩漆黑的凤眸。


    他吓得一个激灵,慌忙低下头应声。


    “是,二公子。”


    这珍珠白玉膏用料极其珍贵,十分难得,有续骨生肌之效,谢府有三瓶,整个大靖不过十瓶。


    二公子居然为了个旁支女,拿出这么珍贵的东西。


    哪怕这伤口虽然用不了多少,但这药膏按道理也不是苓娘子这身份能用的。


    府医神色复杂,躬身退了出去,老老实实去住处拿珍珠白玉膏。


    之前远福让他带这东西的时候,他还说远福发神经,现在一看,人家分明是有眼力见儿。


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谢苓睡得极不踏实,一会梦到自己中了药,神志不清和对方相拥而吻,发丝纠缠。一会又梦到她被绑在菜市口烈火焚身,谢珩就在不远处的楼上淡漠地看她。


    直到足踝一凉,她才从冗长混乱的梦中醒来。


    殿内无窗,十分昏暗。


    她撑开迷蒙的双眸,挣扎着要起来,就听到紫竹惊喜的声音。


    “苓娘子,您醒了!”


    她朝床脚下看,就见紫竹半坐在床侧的春凳上,给她小腿处的伤口涂药膏。


    “我这是怎么了?”


    谢苓嗓音有些沙哑,喉咙发干,火辣辣的痛。


    紫竹替谢苓涂完药,裹好纱布,一边解释:“您发了高热,已经昏睡一天一夜了。”一边将她扶着半靠在床头,走去倒了温水端来。


    谢苓喝了口温水,感觉喉咙舒服些了。


    “其他人呢?”


    紫竹道:“都还在,说是准备明日回去。”


    谢苓想起是谢珩送自己回来的,便又问道:“堂兄可还好?”


    紫竹犹豫了一瞬,还是决定不听主子的话,她选择说出实情。


    “主子天生畏寒,小时候又受过伤,因此膝盖不好。


    上次为您清蛇毒受了寒,昨儿又冒风雪施展轻功送您回来,因此加重了病情,现在正在泡药浴祛寒。”


    谢苓呼吸一滞,一时间有些恍神,她感觉心绪纷乱,脑子像有乱麻缠绕。


    好一会,她才轻轻点了下头,再未言语。


    她头疼的厉害,脑海里回荡着紫竹的话,又夹杂着自己做的乱七八糟的梦。


    除了之前就能到过的预知梦外,她居然梦到…梦到和谢珩拥吻。


    那泛红的眼尾,盛满情/欲的漆黑凤眸,那带着微苦雪松香的温热唇瓣,以及那双环着她腰肢的手臂,真实的让她觉得恍惚。


    如果真发生过这些,那“上辈子”的她一定很欢喜。


    想着,她自嘲一笑。


    谢珩一向矜贵冷情,最是洁身自好,更何况他有意中人。他如今三番两次救自己已是极限,怎会与自己有如此不合规矩、如此亲密的接触呢?


    或许是“上辈子”的妄念还未消散,梦里都是对他的旖念。


    她叹了口气收回思绪,想着日后有机会了好好向谢珩道谢。


    和他互相利用是一码事,感谢又是一码事。


    谢苓吩咐紫竹伺候她沐浴更衣。


    等沐浴出来,暖阁罗汉榻上的檀木小桌上已经摆了吃食。


    两个半荤不素的菜,还有一碗鸡丝粥,


    紫竹站到一侧,解释道:“苓娘子昏了一整天,风寒还未过,身子虚弱,奴婢怕荤腥太重的食物吃了影响药性,还可能积食,便自作主张让膳堂弄了些清淡的。”


    谢苓朝她点头,侧过身坐到罗汉榻上,拿起银箸用饭。


    她昏了一天,饿得厉害,但紫竹说不能一次用太多,便各样都用了几口。


    正吃着,就听到有道慌乱急促的脚步声传来,还夹杂着卫兵的呵斥声。


    她唤紫竹拉开门去看看,紫竹还没有到门口,屋门就被大力撞开,一道身影连滚带爬扑到她脚下。


    “苓娘子救我!”


    那女子抬起头,露出一张满是脓疮的脸,谢苓惊了一跳,手里的银箸落在桌面上,发出一声清响。


    紫竹呵斥一声:“哪来的刁奴,竟敢冲撞苓娘子!”


    说着一脚把人踢开,扯住了她的后衣领,防止她上前。


    谢苓柳眉微蹙,苍白的小脸十分冷漠,细细打量之下才发现是那个下毒的侍女,菊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