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1. 买扑(二)

    一张张写有买扑细则的纸张被分发到众人手里,乔元拿到手上还未细看,就见从堂后走出来一个身着绯红官服的中年男人。


    来人同周进交换了一个眼神,随后站在正堂中央朗声道:“诸位,我是今日的买扑主理人,郢州转运司推官孙禀。”


    周进此时很是乖觉的下了上头的方阶,同孙禀躬身问好后道:“孙大人在郢州里便是负责往来买扑事宜的,今日的买扑事宜能全权交托他来执行,当真是本县的荣幸。”


    转运司主要负责一州的财政、税收、同物资调配等事务。这样的部门,往来的都是鼻孔朝天的人物。孙禀能下到金台县来主理买扑事宜,想来中间应该有周进那位舅父的手笔。


    乔元回身同江稷交换一下眼神,坐在凳子上没说话。


    孙禀虽然是官,但在场的‘商户’个个背后的靠山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。


    他温声谢过周进,面向众人一揖后开口道:“今日买扑分成三个环节,即投标、评标和签契。诸位索要竞价的对象,便是乔姑娘研制的农药配方五年使用权。”


    提及乔元,孙禀摇摇冲她一礼以示尊重。


    乔元见状,自是颔首回礼。


    他接着道:“具体的细则同条款,已经尽数写在了方才下发的纸张之上,还请诸位先行过目。”


    纸上的内容,是乔元同周进早早定好,在前段时日众人来县衙商讨的时,就已经下发给商户们细看了的。


    今日这般,说到底不过走个过场。


    乔元快速扫了一眼手上的纸张,确认书写的内容无误,便将东西放置在一旁,等着孙禀的下一步动作。


    半盏茶功夫后,确认所有人都对纸张上的东西皆已悉知,孙禀这才吩咐人送上来一个竹编的箱笼。


    他拿着箱笼,上下翻转好让众人瞧个仔细。编箱笼的竹条又粗又宽,孙禀伸手进去,毫无妨碍的便能让大家看清他手上的动作。


    “诸位请看,这便是用来存放竞价文书的箱笼,最是公正不过。自此刻起的半个时辰内,诸位可以将自家商量好的竞价文书投放入内,半个时辰后,我将不再接收竞价文书。”


    他的话音刚落,便已经有人上前,将早就准备好的文书放了进去。


    “钱记商行,文书已入。”孙禀看了一眼,高声说道。


    文书是各家早几日就已经准备好的,方才的细则不过是最终确定。有了钱记商行带头,场面上的十几家商行,争先恐后的将文书投入箱笼内。连一炷香的功夫都不到,箱笼已经被塞的满满当当。


    场上各家文书既已全数送入,便无须半个时辰这样长久的等待了。孙禀着人在一旁记录,开始当中清点文书里的竞价金额。


    坐在乔元一旁的华兴贤很是闲适的抿了口茶,丝毫不在意孙禀的作为,他问向乔元,“丫头,你看我可能竞得你的农药使用权?”


    乔元笑笑,“永丰商会富可敌国,若是华老想,哪里有您竞不到的东西?”


    华兴贤闻言,很是爽朗的笑了出来,“丫头,你比你那师傅倒是圆滑不少。”


    “多谢华老称赞。”乔元并未觉得这话是在贬她。


    清点文书是个大工程,不仅要确认上头的商户名称,还要再三核实上报的价格。清点的时候,众人也不能大肆说话走动。乔元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坐了不知多久,才听得孙禀道:“文书竞价结果已出,还请诸位上前一观。”


    说罢,他身旁负责记录的人,便将一张约有二人环抱这样大的纸张,摊开悬挂在了早就准备好的看板之上。


    在座之人,虽说都是见过大场面的,但华兴贤年事已高,已经多年没出现在外头参与买扑,便是再大的事儿,也多半是由他几个儿子代为决策。今日这遭,不知有多少人都想第一个冲到最上头,看看他到底会填上个什么价格。


    孙禀见众人并未入预料般你追我赶的上前一观,便道:“既如此,就先请这一列的诸位,按先后顺序上前查看罢。”


    有了他这句话,坐在乔元对面一排的商户领头人们,终是按捺不住,几步上前去看看纸张上头写的金额。


    一阵阵吸气声在正堂内回荡,在看清最上头一骑绝尘的价格后,这些人的眼瞳里俱是压制不住的惊愕。


    这这这……这价也太高了些罢!


    唯有贺令璟,在看过华兴贤的出价之后,面上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,就这样清清淡淡的重新坐回到椅子上。


    一列看完,便轮到了乔元这一列。


    最上头的华兴贤没动身,后头的人一时间也不敢妄动。


    乔元见状,奇道:“华老不想去看看,万一有人抢在了您前头?”


    华兴贤闻言抚髯一笑,“丫头,我只怕那人现在都未出生呢。你若是好奇,便替老夫去看看罢。”


    “那我去去就回。”乔元被方才这些商户的吸气声扰的有些心痒难耐,华兴贤这么一说,她的腿就已经朝上迈去了。


    她一动身,后头的人你看我、我看你,也跟了上去。


    看板上的纸张比在下头看的更大,上面一笔一划记录的很是清楚。乔元顺着纸张往上看,果不其然,找到了最上头一栏的永丰商会。


    顺着这一栏往后看,后头跟着的金额——是整整一百万银锭!


    乔元下意识皱眉,这金额,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太高了。


    这段时日同江稷在一处耳濡目染的,她对景朝的了解比先前更深。自然也就知道,如金台县这样的小县城一年的税收,不过五万两上下。


    一百万银锭,那得由多少个金台县托举才能凑出来。况且,这买的还不是永久使用权,而是仅仅五年。


    乔元面有肃容,又往下看了一栏。


    下头一栏的商户名称上,明晃晃写着贺家商行这几个字,后头跟着的价格——是八十万银锭。


    ……?


    是她疯了还是他们疯了。


    自己研制的农药虽说超过了这个时代应有的科技水平,但远不及这样的价格。


    见乔元不复上去时的兴奋,华兴贤出声道:“丫头,怎的还不高兴了?可是觉得我的价提的太低了些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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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?”


    “不不,”乔元连忙摇头,“华老,是太高了。”


    农药走的都是薄利多销的路子,这么多的钱,要如何才能在五年内挣得回来。


    华兴贤似是看出她心头所想,缓了声道:“我经商这么多年,从未做过亏本的买卖。丫头,你信我便是,你手里握着的这些东西,可远不止这个价。”


    下头窸窣的讨论声,早就让等在一旁的周进急不可耐了。偏生他是本县的父母官,还不能作出一副猴急的样子丢了脸面。


    好容易等到无人再看看板上的纸张,周进一个跨步就走了上去。在看清上头一行价格之后,他面上霎时泛出红光,像是被巨大的惊喜砸中。


    天爷啊,他今年难不成是时来运转官运亨通了。


    这可是整整一百万银锭!还是由华行首出的!顿时,他看向乔元的目光热忱无比,像是直接在眼里把她镀上了一层金。


    乔姑娘她定是来渡他苦难的活菩萨啊!


    乔元此刻还在垂头沉思,哪里顾得上周进投来的炽热目光。倒是她身后的江稷看了周进一眼,双臂扶着乔元座椅的椅背,直接一个眼刀就杀了回去。


    滚远些,死胖子。


    周进狭小的眼瞳泛光,就等着同乔元对视,没成想等来的是江稷带着轻慢的目光,他卓然跃动的心火一熄,翻了个白眼重新坐了回去。


    呵,晦气。


    另一侧的孙禀,见众人皆已悉知纸上所公示的内容,开口道:“诸位若是对上头写的价格没有异议,我将在半个时辰后,请出乔姑娘早就交到县衙的评书,同华行首来做最后决定。”


    “孙推官且慢。”就在众人点头应和之时,贺令璟骤然出声。


    登时,场上的目光尽数集中在他处,连乔元都有些意外的抬头。


    贺令璟手中拿着扇子,淡笑着看着众人,云淡风轻道:“贺家商行,要竞价。”


    他这一出声,原本对场上行事不甚在意的华兴贤抬起不满褶皱的眼皮,看向了贺令璟所在的方向。“贺公子这是打算砸我的场子?”


    贺令璟起身对华兴贤一礼,“华行首这是哪里的话,买扑这事儿本就价高者得,哪里有砸场这么一说。”


    华兴贤从鼻孔里冷哼出声,目露嘲弄。


    贺令璟此人,表面上看上去是翩翩公子山巅明月,所言所行,却无一不透着他为人的狠辣的一面。像是捕食的螳螂,善于伪装,再在敌人最松懈时,一击即中。


    孙禀也算是见识颇多的主理人了,见有人提价,他轻咳两缓了气氛才道:“现场竞价,须有二人以上的商户要求才能开启,贺公子既提出竞价,可还有人愿意相跟?”


    就在堂内氛围凝滞之际,正堂最后一把椅子上,一个中年人骤然开口道:“远洋商会,愿意相跟。”


    此言一出,全场哗然。


    这便是公然同永丰商会叫板了!


    华兴贤瞥了一眼最后的中年男子,目光重新落在了面前温文尔雅的贺令璟身上,“看来这几年是我出来太少,倒叫小辈看轻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