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6. 吃席(五)

    周进坐在上首,将乔元的变化尽收眼底,他脸颊上有些松弛的肉随着嘴角的上扬而高高挂起,笑容又黏腻又恶心,他道:“令弟小小年纪,人在乡野,总归是埋没了。县衙后头便是学塾,乔姑娘不若将你的弟弟送过来,束脩的费用便由县衙承担,也不枉费你这段时间的辛苦。”


    这算什么,将永言放在周进眼皮子底下当人质?


    她家不过一介贫农,何至于此。


    乔元收回方才有些锐利的目光,低垂头颅没有接话。


    见乔元不吭声,站在周进身后的吴才道:“乔姑娘,知县也是感念你这段时日的辛苦,这才愿意破格将令弟送往学塾,你合该道谢才是。”


    二人的目光直直的盯着乔元,等待着她的回答。


    是祸躲不过。


    乔元掩在衣袖下的手掐了大腿一把,转而眸光中便起了一层水雾,她抬头装作感激道:“知县大人当真贤德,乔元不过为县中事务略尽绵力,便能得到大人如此优待,此生能有幸在大人手下做事,真是天大的福气。”


    周进听她一阵阿谀,心情舒缓不少,他道:“那这事儿便这样定下,你明日就将你弟弟送来罢。”


    “知县大人这番厚待,我自当承情才是。只是……”乔元话锋一转,“我家幼弟是个不争气的,我娘生他的时候没吃过多少好饭食,这孩子生下来胆子便比旁人小上几分,一受惊就会昏厥,若让他到学塾上学,他晕倒事小,只怕传出去会对知县的名声有碍。”


    “为何?”周进的眉眼带了探究。


    “幼弟若在学塾经常晕厥,知道的会说知县体恤,有功当赏;可有些不长眼的,万一趁着巡查将来的关键时候,往知县头上泼脏水。说知县明知小儿有疾,还将他扣在学塾。如此一来,知县的苦心非但无人知晓,反倒害了知县的名声。”


    乔元边说边看周进的脸色,他的唇角显而易见的低垂了下来。


    “我看谁敢!”周进拍了一下案桌。


    乔元又道:“知县大人在此地矜矜业业多年,如今除蚜害一旦成功,这功绩会引得多少人眼热,小人并非舍不得将幼弟送来,只怕这事儿到最后,反倒害了大人。”


    周进听得吴才的话,他想往上爬,乔元是个必不可少的助力。可她一介女儿身,到底有些不得力,不若将她家人绑在身边,才能让她乖乖听话。


    吴才的话很是有一番道理,让乔元将幼弟送来学塾,周进自认为没有丝毫亏待,可如今听乔元一说,他又觉得这法子算不上万全之策。


    周进面色几经变换道:“罢了,你先将这蚜害除完,这事儿以后再议罢。”


    他可不愿为了这几个贫农,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出乱子。


    吴才脸色有些阴沉,这样的当口都能劝得知县放过她家人,这姑娘未免也太伶俐了些。


    周进放过乔永言,乔元面上没有丝毫放松,她接着道:“知县大人如此为小人着想,乔元自是感激涕零。只不过如今,还有一事想麻烦大人。”


    周进兴致缺缺,“说罢。”


    乔元道:“巡检司在日前拘了小人的姨父去,这几日我家中亲眷投告无门,还请知县垂怜,舍我姨父一条生路。”


    周进道:“巡检司?”


    乔元道:“正是。”


    周进道:“所为何事?”


    乔元道:“我姨父在嫁女那日多喝了些酒,不料在村头同人起了口角,惹到了巡检司巡查的差役们,推搡中碰了差役几下,便被拘了去。”


    是件小事。


    不过一想到能给江稷添堵,周进点了点吴才,道:“这事儿便交由你去办,你这就带着乔姑娘去巡检司提人。”


    吴才有些不情愿,却也不能表现出来,他对着周进躬身行礼,“是,属下这就去办。”


    从后院出来,乔元这才惊觉自己的后背有些濡湿,被风一吹,她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。


    周进还有用的上乔元的地方,吴才也不能对她太过不客气,只得道:“乔姑娘稍后,我这便派人驱车同你一齐去巡检司。”


    乔元回礼,“多谢先生。”


    不多时,马车便停在了侧门,吴才坐在车轼上,乔元坐在车内,二人一齐前往巡检司。


    乔元从未来过巡检司,只知道它落在金台县中的要道上,门前道路四通八达,去往何处都很是便捷。


    待到了地方仰头一看,便见高耸的檐角和直立的围墙,青砖所筑的深灰色的围墙高达数丈,墙面平整且稳固,将整个巡检司包围的如铁桶一般,显得厚重而坚实。朱红的大门敞开着,门口的牌匾上高书“巡检司”三个大字,配着檐下执刃而立的差役,尽显肃杀之气。


    乔元跟着吴才走在后头,门口立着的差役见到吴才,抱拳行礼道:“吴典使。”


    吴才略微点头,带着乔元往里头走去。


    和想象中的阴暗可怖不同,乔元一路走来,院内青翠,路途整洁,堂上的桌椅板凳也摆放齐整,倒是同县衙无甚区别。


    “吴典使今日来所为何事?”见吴才来了还带个姑娘,早有眼尖的人去禀报了今日当值的楚津。


    吴才见到来人,道:“我奉知县之命前来提人。”


    楚津说话公事公办,他伸出双手,“烦请吴典使出示公文,我这便去狱中提人。”


    吴才道:“不过是前几日同你巡检司人起了口角的百姓而已,用不上公文。”


    楚津收回双手,生硬道:“既没有公文,那便恕我不能从命了。”


    “与你个木头说不通,你们巡检使呢?”吴才斜睨了他一眼,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。


    “巡检使外出公干了,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。”楚津答道。


    “你既做不了这主,人我就先带走了,待你们巡检使回来,你再同他说便是。”说罢,吴才抬步就要往牢狱中去。


    楚津拦在前头,厉声道:“巡检司重地,吴典使不得硬闯。”


    吴才也不同他客气,“在这金台县,还没有周知县提不走的人。”


    二人正剑拔弩张之际,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笑,随后便有人朗声道:“怎的,周进的官威想耍到我巡检司了?”


    在场众人忙行一礼道:“巡检使。”


    抬手示意众人起身,江稷同上次一般身着青色公服,面上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,走到二人面前。与上次不同的是,这回他腰间配着一把长剑,身后还跟着不少公干回来的差役。


    “吴典使,你这是要提谁?”江稷在吴才身边站定,男人身材颀长,不过就这样看着他,吴才的心头便有些发憷。


    “李家村,村民李展。”吴才忍着惧意道。


    周进虽同江稷向来不睦,但吴才不过是个典使,他却没有这份胆子同江稷翻脸。


    江稷同楚津使了个眼色,不多时楚津便拿了一份卷宗出来。“禀巡检使,这便是那李展的卷宗。”


    江稷打开随意瞟了两眼,“不过是些小打小闹,倒也不算什么大事。”


    吴才闻言在心中舒了一口气,“既如此,我便先将人提回去了。”


    江稷拿着卷宗的手骨节分明,他看着吴才道:“吴典使,我说是小事,可没说要放人。再者,你来巡检司提人,怎的还带了个姑娘,莫不是有些瞧不起我们巡检司了?”


    乔元在江稷来时,便努力缩在吴才身后减少存在感,如今被江稷一点名,她非但不往前,反倒更往后躲了躲。


    吴才不知二人渊源,他道:“这李展是乔姑娘的姨父,放李展出来,也是知县大人看在乔姑娘治蚜有方,为金台县出力不少的面子上,巡检使既已知道缘由,还请尽快放人罢。”


    江稷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玩味,“乔姑娘既是苦主,为何一直躲在吴典使身后?”


    乔元垂头,想尽量避免与他对视,她瓮声瓮气道:“巡检使气度高华,小人不敢直视。”


    江稷嘴角扯出笑容,他有些恶劣道:“要我放人也可以,不过得乔姑娘跟着我一齐下狱去提人。”


    吴才虽觉得有些不妥,不过周进交代他的是将人提出来就行,至于怎么提、谁去提,那就是另一回事了。


    他转身对着乔元道:“乔姑娘,巡检使既同意放人,那便劳烦你去一趟罢。”


    吴才人一走开,乔元便不得不面对江稷,江稷目光灼灼打量着她,乔元有些不自然的偏过头,道:“还请巡检使带路。”


    吩咐手下的人将吴才引入前厅,江稷随手将卷宗丢给楚津,便往牢狱的方向走去。


    乔元认命跟在后头,随着江稷的步伐往前走。


    本以为江稷会说些什么,乔元都已经打好腹稿了,可这一路上,他却是一言不发。


    乔元定了定心神,心想,如此也好,待她将姑父救出,便可离开这个地方。


    巡检司的牢房设在后院的斜角处,中间要经过多道长廊,很是难行。牢狱门口被一扇铁门锁着,铁门约莫有半个小指厚,贴地的边角沾染了一层暗红色的印迹,乔元无心去分别到底是铁锈还是血迹。随着空气流动,一股难闻的馊臭味从牢狱下被带了上来,乔元强忍着吐意,面上有些发白。


    江稷不经意回头看了她一眼,眼尾上挑,随后对着躬身行礼的差役道:“开门罢。”


    差役从怀中掏出门锁,“咔嚓”一声,门锁应声而开。


    江稷率往下走去。


    怕跟不上他,乔元只得捏紧鼻子,跟着走了下去。


    甬道晦暗难行,一旁的火把提供的光亮实在有限,石阶大小不一,乔元走的有些吃力,可走在她前头的江稷却像是如履平地一般,没几下就弯过了拐角。乔元眯了眯眼,知道自己跟不上他,便选择单手扶墙慢慢走着,至少让自己走的稳当些。


    拐过两道阶梯,才到了最底下的牢房门口。


    待乔元踩到平地,江稷已经在下头等上了一会儿了。见她下来,江稷半倚着桌子道:“里面我就不进去了,还请乔姑娘自行去找你的姨父罢。”


    牢房门口的锁已经开了,木门虚掩着,乔元随时可以进入。


    眼睛适应了地下的光线,乔元这才有空抬眸打量了一番牢房里的布局。牢房的门口支着一些桌椅板凳,江稷此刻正坐在上首,面色平淡的看着她。平日在牢房里吆五喝六的差役们在江稷身后站了一排,面上很是恭敬。


    乔元再往木门后头看去,牢房同样是由青砖砌成,内部空间紧凑,每间囚室都很是狭小,仅有一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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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扇小小的天窗用于通风。


    木门后头的空间与江稷所在的地方割裂开来,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。往里延伸的通道昏暗狭小,不知通道两侧关押的都是些什么人,只看着就让人不禁有些毛骨悚然。


    乔元知道自己必须过着一关,事不宜迟,她对江稷行了一礼道:“多谢巡检使。”


    说罢,她便打开木门,踏入昏暗的通道。


    江稷还以为乔元会求一求他,却不料她这么果断的进了牢房。这倒让他有些意外,自己事先准备的条件怕是一时半刻用不上了。


    乔元缓步走在通道中间,离两侧的囚室都有一定的距离。牢房里不仅馊臭,越往里走腥味还越来越重。


    两侧被关押的囚犯见一个女儿家孤身进到牢狱里,纷纷趴到木制的栏杆前冲她伸出手。


    “姑娘,你今日来此处莫不是来陪小爷我的罢?”


    “好久没见过这么标致的女人了,快,快到我跟前来。”


    “这是谁家的闺女,若是还未□□,不如交由我来,嘿嘿嘿。”


    囚室两侧的男人们伸出肮脏的双手,污言秽语不间断地传入乔元的耳中。


    乔元却仿佛没听到一般,一心在囚室中找寻姨父的身影。通道走到尽头,分叉成两条小路,乔元踌躇一番,选了左边那条。


    没走几步,她的脚步忽然顿住,裙角被人拉住了。


    乔元低头一看,是一双满是泥垢的手。


    手的主人满口黄牙,皮上流脓,他对着乔元笑的阴恻,“抓住你了。”


    男人的面皮被火焰烫伤,整张脸在昏暗的囚室里很是扭曲,乔元一时控制不住,失声惊叫起来。


    她努力拉着裙摆,想将裙角从男人手里扯出来。


    可周围的囚徒们的听到她的尖叫后,各色秽语说的更加大声了,拉着乔元裙摆的男人似是受到嘉奖一般,愈发用力地拉扯着乔元。


    眼看着自己渐渐被拉往男人所在的囚室方向,身上没有任何可以防身的东西,乔元眼底浮现出现一丝焦急,她只能尽力往后退去。


    却忽听得一阵破风声,还未等乔元意识到发生什么,一把剑直直插入男人的手背上,鲜血迸出,沾染了她的裙摆。霎时的变故让乔元有些不知所措,方才还笑的淫邪的男人此刻躺在地上不住地哀嚎道:“啊——手,我的手。”


    有脚步声传来,乔元回头,只见江稷面色阴沉,大步流星地超她所在的方向走来。


    他将乔元往身后一扯,清冽如松柏的味道瞬息进入乔元的鼻腔,盖住了鲜血的锈味。江稷立在她身前,单手抵上插在地上的剑柄,用力往前一送。


    一时间,牢房里彻响男人的哭嚎声,方才周围囚室里起哄的犯人们全都缩了回去,生怕下一个被开刀的是自己。


    江稷他垂眸看着地上的男人,像是在看一条令人恶心的蛆虫,他不带丝毫情感道:“你既一心求死,我便将你卷宗往前提一提,明日午时便是你的祭日。”


    “不,不,大人我错了大人。”


    江稷拔起剑柄,不顾还在地上翻滚嚎叫的男人,他转身看向乔元。少女的面色透着不自然的瓷白,双手微微颤抖,眼睫上明显带着湿意,知道自己这次做的太过火了些,江稷看着她,眸光闪动,“抱歉,此事是我考虑不周,我这就派人将你姨父送出去。”


    遇到他三次,没一次得以幸免,乔元看着眼前的男人,这人怕不是方她。


    心里这样想着,乔元面上还是没显露出来,她强撑着对江稷行了一礼,“多谢巡检使。”


    江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不再说话,派人将乔元带回到地面上。


    坐在后院六角亭里的石凳上,乔元小口抿着茶水。春日的花朵开的正艳,暖风袭来,吹散了鼻尖萦绕的腥臭味,取而代之是一阵馥郁的花香。她抬眸看着坐在她面前的男人,一时有些恍惚。


    平心而论,江稷长的确实好看。


    日光在他侧脸投下一层阴翳,却更显得他鼻梁挺直,五官立体。他的眉眼深沉,透着一股英气,这样坐干坐着,都能觉出他举手投足间皆是不凡。


    看了几眼,乔元移开目光。


    有仆役依次而入,端上一碟碟制作精美糕点,打破了二人之间诡异的寂静。


    江稷摸了摸鼻子,看向乔元道:“你们姑娘家或许爱吃这些,我不知你喜食什么味道,便派人将这些都买了回来,权当是我的赔罪。还有你姨父,楚津将他的卷宗归整好后,便会放他回去。”


    乔元点了点头,“多谢。”


    待仆役走后,六角亭内又安静下来。


    这些糕点看上去的确美味,但经过方才的这一轮惊吓,乔元自觉用不下去。


    见乔元没动,江稷轻咳一声,问道:“听闻用黄板除蚜害的法子,是乔姑娘想出来的?”


    乔元将手上的杯盏放下,“不过是些不入流的把戏,能派上用场已是大幸。”


    江稷看向她,“敢问姑娘,这法子从何而来。”


    乔元搬出在周进面前说过的那番话,“我幼时遇一高人,是他告诉我这驱蚜秘方。”


    江稷看向他,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,“可我怎么听说,姑娘的法子源自河伯授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