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一 同类(21)(完)

这个问题,令对面的赵守钱一下子陷入了沉默。

许久,他才长长叹了一口气:

“因为她信了师娘疯了之后的言语。”

“她的父亲虽然和师娘是姐弟,可两人年纪差的多,她们一家都是师娘带大的,她一直把师娘当做奶奶一样敬重,她那时还小,没有人告诉她师娘是老了之后得了病,脑子不好,胡乱说话。”

“所以她本能的信任师娘的言语,把一些错的东西当了真,进入师门之后,一直觉得你”

觉得叶青釉如何,赵守钱没有细说,可叶青釉太知道后面隐藏的东西是什么。

她经历过那场唾沫组成的风暴,那种无中生有的言辞有多伤人,她是清楚的。

叶青釉嗤笑了一声:

“她这不是对我的不信任,她是对师父的蔑视。”

相信这一切的前提,是妙妙她默认了师父是为老不尊的人。

那个老头子一辈子清清白白,规矩守礼,却在老了之后,受到晚辈这样的污蔑,哪怕叶青釉并不算什么好人,但仍然觉得齿寒。

沉默,无尽的沉默。

赵守钱没有回答,只是许久之后,方才闭了闭眼,像是脱力一样,将背靠在靠椅上,开口道:

“不全是因为这些”

“我去询问过她,询问过很多次,她进师门之后一直密切的关注你,一开始确实是被你打动,认为你不是那样的人,有心想要修复你们的关系,所以才一直粘着你。”

“但是——”

赵守钱面露痛苦,双手捂脸,长长的叹息:

“机缘巧合之下,我们俩去瓷所旧址拿材料的时候知道了是你害死师娘。”

这无疑是一个炸弹。

哪怕叶青釉现在已经心如死水,可仍然溅起了一丝涟漪。

只一瞬,她就知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:

“当初发现我与师娘的那个保安。”

赵守钱仍然捂着脸,但却有水汽,一点点的从粗糙的指缝落下:

“青釉,青釉,你怎么会这么糊涂呢?”

“你师娘确实是疯了才会胡言乱语,才会怀疑你,可大家也都知道她疯了啊!”

“外面的胡说八道我都替你挡下了,只差一点点,只差一点点!你又何必担上一辈子的愧疚呢”

叶青釉没有言语,隔着好远,她似乎又看到远处玻璃上她的倒影,脸色似乎又白了一些。

她向来不爱听这些大道理。

她想质问赵守钱,凭什么不能在意流言蜚语,凭什么不能记恨那个差点要把她干出师门的师娘?

她想说,自己是在互相争执中才失手推了对方一把。

可她到底还是没有开口。

尘世的无尽痛苦中,这些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
他们既然已经知道了一切,她就只剩下了释然——

事已至此,虽已经尽力的掩藏,可事实就是事实。

她不必再一遍遍的罪己,不必再一遍遍的重申自己不是个好人,却对自己的罪恶欲盖弥彰。

因为尘埃落定,她确实就是个罪人。

难怪赵守钱原先会‘袒护’罪人,劝她离开。

因为在他们的眼中,他并不是在袒护车祸的真凶,而是在袒护叶青釉。

叶青釉跌跌撞撞的站起了身,生平第一次,朝着对面向来不怎么看得上眼的大师兄鞠了一躬:

“师兄,谢谢你帮我到这里。”

赵守钱松开口,已然满面老泪,他想要似乎想要扶住叶青釉,但叶青釉往后退了一步。

这回,赵守钱终于有了些许明悟,顺着叶青釉的目光朝门外看去:

“青釉,你要去哪里?”

叶青釉勉强提了提神,挤出一个笑容:

“去再开一把。”

赵守钱显然没有听懂什么叫做再开一把,但叶青釉已然毅然决然的迈步,离开了茶楼,跨步上了街角那辆低调沉稳的迈巴赫中。

后座已经坐了一个人。

熟悉的眉眼,熟悉的气质。

叶青釉轻声喊了一句:

“越缜。”

俊美无俦的男人,依然通身气派,矜贵的不可方物,与狼狈的叶青釉似乎天差地别。

他原本就比叶青釉大,如今叶青釉二十六,他更是已然快要不惑。

可岁月如此眷恋于他,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。

叶青釉凝视他的双眼,甚至能感觉自己在凝视一张气度恢弘,逐渐斑驳的古画。

男人喜欢她的眼神,微微颔首而笑:

“此世,我姓赵。”

“或者,你可以叫我真正的eris。”

叶青釉不置可否,转过脸,看到黑色玻璃窗外,赵守钱明显很是吃惊的表情。

她抬脚踹了一下前面的座椅:

“走啊,没瞧见追上来了吗?”

车辆应声而走,赵缜原先尚且能抑制住的笑容逐渐扩大:

“你还是没有变。”

不管什么时候,总是一样能带给他惊喜。

叶青釉没有回话,看着后面的人影逐渐消失不见,这才说道:

“你又做了什么搅屎棍才会做的事儿?”

赵缜已然很熟悉叶青釉,笑眯了眼:

“我能做什么事情?”

“那个是前世的你爹吧?看着还是一副蠢善的憨厚模样他好像在哭,你们聊到旧事了吗?”

叶青釉有些沉默:

“瓷所的旧址原本已经没有人了,更别说是要花钱雇的保安你找回来的人?”

叶青釉看到这辆低调奢华的车时,就猜到这人肯定干了什么事情,所以才会迫不及待的收获成果。

但她没有想到,居然在这么早的时候,对方就有了动作。

相比之下,她原先所想的那些关于鸳鸯水盂,还有那封被烧掉的信等等反倒都是小事情了。

赵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,只是理了理叶青釉额前有些凌乱的发丝,复又问道:

“明礼这个月二十号下葬,你要去看看吗?”

叶青釉愣了愣,没有开口。

赵缜仍然一如既往,摸了摸她冰冷的脸颊:

“去看也没有什么,爱他也没有什么,你知道的,我不在意这些。”

“夫人,终于只有你和我了,这回,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。”

叶青釉分不清楚是自己的脸更冷,还是对方的手更冷,她只是一直看着窗外,像是在走神,好久之后,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,问道:

“明礼为什么会去三沙群岛?又为什么会没有随身带药?这些事情你有头绪吗?”

这是个明知故问的问题。

赵缜不是特别在意,只是挑了挑眉,口中的呓语又在叶青釉的耳中,变成了毒蛇的嘶声:

“按照你的话来说,我要是告诉你是我追踪到了你的路线,让他去的,你岂不是很难受?”

叶青釉一愣,随后直接笑出了泪花:

“说的也是。”

“话说你觉得这把我们能开多久?”

赵缜真心实意的估算了一下:

“如果从明天开始算,我有信心,起码我们可以在一起二十年。”

叶青釉笑了,这回笑的很真心:

“为什么从明天开始算,是因为现在的你,还没有准备好开局,并且是你周边防备最薄弱的时候吗?”

空气有一秒钟的静默。

只一瞬,叶青釉脸上的手就转摸为掐,狠狠的扼住了她的脖子。

叶青釉也没有一点点的犹豫,只一瞬,就咬住了对方的虎口,手肘横向挥出,给了对面一记痛击。

这种程度不足以致命,却引得赵缜哈哈大笑:

“你还是这么聪明,不过,到此为止了。”

回应他的,是叶青釉灵巧钻过前后座位的缝隙,踹向司机,猛抢方向盘的举动。

车胎在地上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尖叫。

跨江大桥上所有的车辆,都对这头疯掉的野兽避之不及。

叶青釉发了狠,没有管任何的疼痛,只是抓住了司机,以及方向盘。

最终,猛兽落江。

前后只半分钟的功夫,便让车内之人再一次平静了下来。

叶青釉敲开玻璃,放走了司机,在逐渐灌入车体水中,再一次抱住了赵缜。

赵缜的表情有些精彩,也有些无奈。

逐渐稀薄的空气中,他还是笑:

“这一把,也太快了吧。”

世人们常说的惊喜,就是这样的吧?

这可真是,太

太刺激了!

难怪胸腔里会有情绪鼓动着他对她施以无尽的窥视。

如果有转世,叶青釉这个名字,仍然会被他牢牢记住!

叶青釉牢牢的缠住对方,像是一条苏醒后开始进食的巨蟒:

“废物。”

“下辈子要是还敢找我,我就再杀你一次。”

“如果不停歇,我发誓,我一定杀你千千万万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