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一 同类(19)

伴随着‘信’字出口,一封薄薄的信封出现在叶青釉的面前。

这年头,已经很少人用老旧的信纸传递所想。

这举动,冥冥之中,好像只有古人会,只有前人会。

越缜这个举动,好似在告诉叶青釉,一切都没有变。

可叶青釉没有丝毫的犹豫:

“劳驾,把所有东西搬到玄关处。”

十二个箱子稳稳落地。

叶青釉关上门,任由一切陷入静谧之中。

她在玄关处待了很久,直到天色逐渐黑沉,她再也看不到几步之外的那几个大箱子,她才回过神来,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
她压抑了很久,很久,但还是没有忍住,在某一瞬,突然狂笑出声。

她笑的很癫狂,一边笑着一边将手中的信件用厨房的燃气烧了个一干二净,随后,才在工具房中,带上手套,用一柄趁手的羊角锤

一锤,一锤的,将那些泛黑的骨头,锤了个粉身碎骨。

她低估了越缜的疯,但越缜却也低估了她的恨。

不过,他这种试探,却给了叶青釉又一次翻盘的机会。

于她而言,既然越缜能掏出一大笔金银作为交易,那不管信里是什么,越缜都十分笃信她看到信件之后,会动摇想法。

可是为什么要看信呢?

她想要的,无非就是金钱而已。

只要有金钱,她可以带着那些将要到手的东西远走高飞,不是一定非得去见一面越缜,然后再斗到两败俱伤的。

至于转世的明礼

叶青釉毫不客气的说,她确实动摇过。

可,那又怎么样呢?

越小公子才是等候她多年的人。

他才是。

哪怕转世投胎,同一个魂魄,有些事情,也只有前人才知晓,才亲身经历过。

她如果抛下一切去见其他人,谁来带走那个被关在阴暗之地多年的少年呢?

这个答案不需要深思。

叶青釉几乎是瞬间就做出的决定,她又一次提前了取得骸骨的时间。

而这回的王师弟,真真切切有些犹豫:

“师姐,这不符合规矩吧?原本不是说好月底吗?这才月初”

“整整一个月的时间,也没有提早开展,这真不太合适,我没法子和馆里面交代啊。”

叶青釉这回,没有了先前公事公办的冷漠,言之凿凿的将对方同自己定在了同一条贼船上:

“展览要提早布置,要先把东西拿过来,展方才好根据效果调整展品的位置。”

“这样吧,我私底下和展方申请一下,给予你一定的补贴,按天算,可以吗?”

王师弟那头的抱怨一下子少了不少:

“多少钱?一天能有二百补贴不?”

“哎呀,其实我也不是非得要钱,就是想做出一点儿事情来。”

“馆长最近对我没以前好了,我得做出什么事情来给他瞧瞧”

叶青釉知道这件事,毕竟在小圈子里闹得非得沸沸扬扬,连叶青釉这样从来不吃八卦的人,都在朋友圈看到不少关于此人的吐槽。

大概都是在说,某某馆姓王的工作人员,在某次馆长车辆受损,无法独立送其女去学校时,曾自告奋勇送其女去过大学报道,暗中记下了宿舍楼以及课表信息,此后,便一直徘徊在学校宿舍楼教学楼等门口,多次表白,在均遭遇失败后,长期尾随

那些关于本事的污言秽语,叶青釉已经忘了差不多了,不过却记下了此人的为人。

所以,叶青釉也只是发了个笑脸,宽慰道:

“王师弟那么厉害,一定会有机会出人头地的。”

“还有展方有实力,每日补贴最低也有五百,你发一下你的个人收款信息,晚些我去申请。”

王姓师弟当场就发了好几个笑脸,叶青釉迅速处理好了一切。

最终,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,在一个平平无奇,租借来应付外人的场地办公室内,见到了许久不见的

越明礼。

确切的说,装在透明真空袋中的骸骨。

而令人感到荒谬的是,明珠与鸳鸯水盂,都锁在了一个一臂宽的手提式保险箱中,各自都有各自的位置。

只有骸骨,因为腿骨太长无法装在保险箱,就这么明晃晃的被人提在了手中。

这当然是不合博物馆调动文物的规矩。

可偏偏,他只是一具无名的骸骨,不会有人会用专为上位者制定的规矩来对待他。

所以,同行送东西的三个人里,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。

叶青釉终于还是哭了,避开所有人后,哭的昏天黑地。

她见到这具骸骨之前,曾经想过无数种可能,想过自己一定要将所有关于他的遗物通通都带走,最差最差,也一定要带走骸骨,带走之后,如何遁逃,又如何安置。

但见到那个大透明真空袋的一息,见到其他人看向那几件文物时的那一瞬,叶青釉终于意识到了一件,自己从前或许意识到,但是不愿意承认的事情——

这具骸骨,哪怕消失,也不会有人在意。

没有人见过小公子风华正茂的模样,也没有人在意他会不会难受。

毕竟,疼爱他的父母早已死去,只有权势,金钱才能万古。

有这些东西,无论做了多少恶事的越缜,千百年后仍然有人守墓。

但那个少年,一个都没有。

终究,叶青釉还是只带走了骸骨。

并非不愿意舍弃名声。

而是因为,想再度听见他的声音。

他回来看她的时候,应该有已经入殓,明珠入口,令他无法出声。

至于鸳鸯水盂,叶青釉放弃它的原因更加简单。

越缜虽然疯癫,但他看问题一向老辣,他被明礼讽刺不配得到鸳鸯水盂,他并不会觉得自己要得到的真的是那个水盂。

做出鸳鸯水盂的人,才值得挽留。

有她在,她可以再为他做出千千万万个鸳鸯。

叶青釉几乎没有什么多的犹豫,将那具残留下的骸骨火化,将之带在了身边。

她毫不犹豫的卖掉了越缜送来的所有东西,开启了一段很长,很长的旅游。

从婉约水乡到苍茫大漠,从雪山秘境到热带海岛。

她带着少年走了很多的地方。

乌镇,西塘的粉墙黛瓦倒映流水,听了绍兴鉴湖的菱歌,品了黄酒,赏了苏州园林的曲径通幽,也赏了周庄双桥的月夜。

黄山云海,宏村月沼。

八达岭秋日香山红叶,冬日什刹海落雪。

平遥古城,五台山佛殿,漠河北极村,梅里雪山

从南至北,从东至西。

从帕米尔高原的慕士塔格峰到曾母暗沙的珊瑚礁,从额尔古纳河湿地鹤舞到南海三沙的碧波银沙。

叶青釉每到一处,就浅浅抓一把骨灰,散入天地。

她的选择是,既然入葬无法安息,那就让天地都知道曾有一个少年来过。

他永远年少,永远热忱,永远能够自由,永远不会被束缚在什么地方。

他虽然没有真的长大成人那一天,他来过这片天地,并且游玩过很多地方。

他爱目之所及的一切,目之所及的一切,也如风爱这片大地一样,喜爱着他,眷恋着他。

这是一段注定漫长的旅行,不过并不曾孤寂。

叶青釉的最后一站是三沙,她行至海边,笑着拍了拍一直挂在腰侧的黑罐子:

“要不要游一圈?”

她当然不可能得到回应,不过叶青釉却好像猜到了他的心思,她笑了笑:

“我带你去。”

最后一站,最后一点骨灰。

她与他,也必将一起融入海水之中。

叶青釉脱下鞋袜,穿越浅沙,慢慢走入海水之中,海水没有她预想中的冰冷,但也没有那么暖和。

就好像这个世界,明明对她很苛待,可冥冥之中,又有很多的人,总会在某个瞬间,或某件事情上,让她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点点的温暖。

但,也仅此而已。

叶青釉慢慢迈动步伐,每一步都走的极缓,极稳,海风呼啸,将她的头发卷起,依稀间,她好像听到有谁在喊她回去,但她没有回头。

那声音呼唤了几声,而后奔跑声便直直奔向叶青釉而来。

叶青釉的脚步到底还是乱了,她记着先前跑了几步,但又停了下来。

她听见了,她听见了。

她听见,后面一连串脚步声中,有一个人喊道:

“明礼!别去,那边的浪马上就要打过来了!”

“你先跑,别管那个人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