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百零八章 新学之争!立场鲜明与明哲保身!
在明初的读书人中,方孝孺之名如雷贯耳,声名远扬。
而年轻的解缙与之相较,亦是毫不逊色,同样在文坛与官场中崭露头角,备受瞩目。
而且,方孝孺虽然才名极高,却从未涉足科举考场。
身为大儒宋濂的得意门生,凭借着出众的学识和才华,被人举荐,得以直接面圣,由此绕过了科举这一常规进阶之路,直达天听。
解缙自幼便被视作神童,传闻他天赋异禀,读书时一目十行,过目不忘,能日记万言,且自幼便遍览儒家经典。
传言他十岁时,便已将四书五经的义理融会贯通,
到了十五岁,更是腹有诗书五车,各种典故皆是信手拈来,令诸多饱学之士都为之惊叹。
原本解缙想要参加科举,一展宏图,却被父亲以修身养性为由,强令其在家潜心沉淀三年。
直至十八岁,解缙方才出山,一举夺得江西乡试解元之位。
随后在会试、殿试中一路过关斩将,位居前列。
如此年少有为,着实让那些皓首穷经、读了一辈子书的老儒生们自惭形秽,被他的光芒压得抬不起头来。
入朝为官后的解缙,曾多次上奏言事,针砭时弊。
其所奏之事,亦在朝野上下引起了巨大的轰动。
例如,他曾上奏弹劾左都御史袁泰。
尽管当时未能成功扳倒袁泰,但解缙凭借自身的名声和威望,让袁泰心生忌惮,即便心怀怨恨,也不敢对他进行打击报复。
不仅如此,解缙还写过为韩国公李善长申冤的奏折。
要知道,李善长之事乃朱元璋钦定。
解缙此举可谓是冒着极大的风险。
然而,老朱最终也并未因此治他的罪。
后来,解缙因种种缘由离开了朝廷官场,转而投身于民间讲学。
他虽身处江湖之远,却并未就此沉寂。
反而凭借着渊博的学识,在民间养望,四处讲学传道。
所到之处,学子云集。
随着时间的推移,解缙的名声愈发响亮,影响力也日益扩大。
也正因如此,当有书生骤然听到他的名字时,才会表现得那般惊讶,眼中满是敬仰与震撼。
解缙听到有人开口便称自己为“神童”,心中不禁五味杂陈,颇有些哭笑不得之感。
毕竟那不过是幼时旁人给予的赞誉之言罢了。
可谁能想到,在自己长大成人,历经世事,甚至当了官,还四处讲学,门下弟子众多,已然成为众多学子敬仰的“老师”之后,这“神童”之名却始终如影随形,难以摆脱。
在外人的传说中,自己仿佛永远都只是那个年少聪慧的孩童,而非如今成熟稳重,有着丰富阅历和深刻见解的大儒!
也不知究竟该为这份名声感到高兴,还是该为始终被这个标签所束缚而悲哀呢?
一时间,心中感慨万千。
解缙微微苦笑,开口道:“大人之称,实不敢当。我如今已不再是朝廷命官,而是一介白衣,逍遥于江湖之中了。”
“解先生谦逊,令人钦佩。”书生脸上洋溢着喜悦之色,嘴角微微上扬,眼中透着敬仰,笑着说道:“明参日月,大满八极,夫是之谓大人。”
“解先生虽不在朝廷为官,却学富五车,才冠天下,德行更是高洁无暇,志趣亦高远非凡。”
“似您这般人物,称一声‘大人’,又有何不当之处呢?”
那书生摇头晃脑,文绉绉地说着,字里行间皆是对解缙的夸赞。
不过,他话虽这么说,却并没有一味固执己见,而极为识趣且顺从地改口成了“解先生”。
这一番察言观色,溜须拍马的功夫,施展得恰到好处,应变之机敏,可谓是炉火纯青。
看来也不是寻常人物。
也不知是解缙自傲地认为自己确实当得起这“大人”之称,还是觉得再这般推让下去实在没什么意义,只是轻轻一笑,笑容中带着几分洒脱,并未再做反驳。
此时,周围的人见状,纷纷快步上前,恭敬地向解缙见礼。
解缙的名声,可谓是如雷贯耳,响亮至极。
即便是大字不识几个的贩夫走卒,大多也都听闻过这位自幼便被称作“神童”的传奇人物。
在寻常百姓的眼中,这般能让一众读书人都钦佩得五体投地的人物,定然是文曲星降世,有着非凡的才。
方孝孺虽说名声同样响亮,可他的年龄到底比解缙大了十几岁。
人们往往对年轻的天才更为好奇。
能与解缙见上一面,哪怕只是攀谈寥寥几句,对这些人来说,日后都能在亲朋好友面前大肆吹嘘,成为一段引以为傲的谈资。
他们自然乐得过来攀谈一番。
解缙赶忙拱手,满脸笑意,极为客气地向众人一一回礼。
少不得又是一番互相吹嘘与客套之语。
待众人皆见礼完毕,解缙重新坐下后,人群中便有人开口问道:“解先生此番奉旨进京,议新学之事,却不知先生对此究竟秉持着怎样的看法,能否向我等说一说呢?”
此言一出,刚才还在极力吹捧解缙,此刻仍笑容满面的那名书生,脸色瞬间一变。
朝廷征召解缙入京共商国事,这是要他在朝堂内建言献策,而非在民间毫无顾忌地高谈阔论。
普通百姓闲来无事,偶尔议论几句国家大事,朝廷一般不会多加干涉。
即便锦衣卫的密探听闻,上报上去,只要议论的内容不过分,没有公然诋毁皇室,上面的人乃至皇帝陛下看了,往往也只是一笑了之。
然而,解缙的情况截然不同。
以他的身份地位,以及在士林和民间的巨大影响力,任何随意的言论都可能被视作妄议朝政。
若所言契合上面的心意,那自然万事大吉。
可一旦不合,御史听闻后定会立刻弹劾,让他陷入困境,吃不了兜着走。
寻常百姓或许不明白其中利害,但这名书生出身官宦世家,自幼耳濡目染,又对为官之道钻研颇深,对此可谓了若指掌。
这样的请求极有可能让解缙陷入两难之境,甚至因此得罪对方。
想到此处,书生急忙上前打圆场:“解先生乃是奉旨进京,他心中藏有无数雄韬伟略,可那是要在面圣之时,当面呈献给皇帝陛下的,岂有先讲给我等听的道理?诸位莫要再问了。”
众人听后,纷纷应了一声,虽都觉得书生所言在理,可脸上却无一例外地流露出失望之色。
难得有机会遇到解缙这样的大才子,本满心期待能聆听他的高见,却没想到什么都问不得。
不料,就在这时,解缙却从容出言道:“无妨。”
他微微抬起下颌,语气沉稳,缓缓道:“当今陛下尚为储君之际,便曾亲自莅临国子监。”
“挥毫泼墨,写下一幅闻名天下的对联。”
“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,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。”
“陛下此联之意,便是期望读书的监生们,莫要只埋头于书卷之中,更要多多关心朝堂大事。”
“如今此联仍高挂在国子监正堂,以激励学子们照此行事。”
“自陛下登基以来,纵观朝堂内外,从未有一人仅因妄议朝政便获罪受罚。”
解缙稍稍顿了顿,目光扫视一圈众人,见众人皆听得专注,便继续道:“再者,自方希直于白鹿洞书院讲学,创立新学以来,围绕新学的争议,便如汹涌浪潮,从未止息。”
“各方学者,众说纷纭。”
“赞成者对新学赞誉有加,将其奉为继程朱理学之后又一伟大创举。”
“言新学创立者方孝孺尊崇孔孟之道,集诸儒之精华,功绩足以垂范万世。”
“反对者却称新学不过是暗寻邪径,肆意篡改圣人经典。指责方孝孺传播妖言以蛊惑民众,散布流言来扰乱人心,假借圣人之名,实则心怀不轨,其罪当诛。”
“双方各执一词,互不相让,这场争论,已然持续许久。”
“《大明日报》上,亦曾多次刊登过双方针锋相对的文章。”
“朝廷对于此事的态度,向来公正平和,不偏不倚,既不轻易肯定,也不贸然否定。”
“更未曾禁止民间百姓或是读书人对此事展开讨论。”
“新政之事,亦是如此。”
“此前,有不少书生满怀热忱,给朝廷上书写信,希望能在大明境内,如同东北三省那般推行新政。”
“可朝廷官员之中,多有反对之声,甚至有人言辞过激,称书生议论朝政,是在攻击朝廷、毁谤陛下,应当治以重罪。”
“然而,陛下听闻此事后,却置若罔闻,始终未曾降下旨意治罪。”
解缙神色愈发激昂,提高了音量:“此番陛下召天下贤良及饱学大儒进京,正是为了深入商议新政及新学之事。”
“陛下更从未有言,禁止民间百姓议论此事。”
“既然如此,那我又有何说不得的?”
“何况我此番进京,本就为此事而来。”
“大丈夫行事,当光明磊落,事无不可对人言。”
“况且,此乃关乎天下的公议之事,又并非朝廷机密。”
“今日有幸与诸位相聚于此,正要与大家好好说道说道。”
解缙这一番陈辞,说得抑扬顿挫,慷慨激昂,字字句句仿若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,在众人耳边回响。
“好!”众人听闻,情绪瞬间被点燃,纷纷用力拍掌。
叫好声此起彼伏,一时间,整个茶馆都被这热烈的气氛所笼罩。
唯独刚才那名好心给他打圆场的书生,此刻却如遭雷击,脸上一阵红一阵白。
他心中暗自叫苦不迭,不禁腹诽道:我之前出言,分明是一心帮你解围。你虽说从前做过官,可那都已经是几年前的老黄历了。
常言说得好,“一朝天子一朝臣”。
如今新君在位,整个朝堂早已物是人非。
你刚入京城,对朝堂当下的局势全然陌生,这个时候,本就该先沉下心来,仔细观察朝廷的一举一动,待把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后,再斟酌该如何发声。
可你倒好,一上来就迫不及待地发表高见,这般行事,分明是对为官之道一窍不通。
真想不到,解缙你名动天下,在学识文章上堪称大家,可在这人情世故、官场门道上,竟是如此糊涂不明智之人。
照你这样为官,又怎能在朝堂之上长久立足呢?
他这般想着,心底渐渐泛起丝丝寒意,退意悄然萌生。
起初,他满心想着与解缙结为好友,能抱住这根“大腿”,说不定就是自己日后扶摇青云的“依仗”。
可如今,形势急转直下。
他的想法瞬间改变,满心盘算着是不是该远远避开,免得被这“莽撞”的解缙牵连,惹祸上身。
但刚想抬脚离开,他又猛地顿住。
转念一想,解缙毕竟是天下闻名的大儒。
在学界,官场都有着深厚的人脉与影响力。
若能成功攀上他这层关系,对自己往后的仕途,学业,那可有着莫大的助益。
今日这般难得的机会摆在眼前,若是轻易错过,实在心有不甘。
一时间,他只觉左右为难,像被定在了原地,举棋不定起来。
就在这书生内心天人交战之时,解缙已清了清嗓子,再度开口。
“圣人之道,天下大公!”
“解某私以为,方希直所讲授的新学,取法于天地间至高无上的大德,体悟阴阳调和的大同至理,精准切中了圣人的本意,乃当之无愧的圣人之道。”
他这一出言,立场便十分鲜明。
众人望向解缙,眼神各异。
而那名原本就举棋不定的官宦子弟,此刻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尽管方孝孺的新学,在底层百姓群体里,收获了诸多称赞与叫好之声。
那些穷苦书生,更是为了新学奔走相告,兴奋不已。
总体而言,支持新学的人不在少数。
然而,在官场上,那些饱读诗书,深谙权谋的官员,以及富可敌国的豪商巨贾们,乃至掌握帝国基层权力的大量乡绅,几乎没有几人认可方孝孺的言论。
即便是那些武将勋贵,他们虽不通圣人经典中的微言大义,但一听闻方孝孺的理论是要将天下的田地和财富均分给天下之人,也都一个个破口大骂。
新政与新学之争,牵涉的利益群体盘根错节,错综复杂,其影响范围之广,程度之深,超乎想象。
任何人一旦卷入其中,稍有不慎,便会坠入深渊,落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。
别看当下新学势头看似汹涌澎湃,可仔细思量,若没有官僚阶层的大力支持,仅仅依靠以方孝孺为首的一群手无实权的读书人,以及一群毫无根基的贫民百姓,真的能够成就一番改天换地的大事吗?
这名官宦子弟对此并不相信。
此番陛下降旨,召天下贤良入京,商讨新政与新学之事,朝堂上的官员们早已暗中四处串联活动,私下达成共识,誓要在朝堂之上,给方孝孺一个下马威,将新学这股所谓的“歪风邪气”彻底镇压下去。
以他对朝堂权力运作的理解,这么多官员联手,就没有办不成的事。
而这解缙,刚刚踏入京城,全然不思如何明哲保身,竟公然站到了方孝孺那一边,这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?
官宦子弟想到此处,心中一阵发凉,暗自摇头。
罢了罢了,自己还是离他远一些为妙。
别再想着去套近乎、拉关系了。
省得他日上断头台的时候,鲜血溅到了自己身上,惹来无端灾祸。
他这般想着,脚下不自觉地悄悄往后退去,身形一转,就要往茶馆外走去。
就在这时,他眼角余光不经意间一扫,发现在茶馆幽暗的角落里,坐着两个人,正悠然地喝着茶。
官宦子弟的目光在其中一人的脸上定格,不由得身体猛地一愣,双眼瞳孔骤然放大,似是看到了什么本不应该出现的人……
……